新丰县,骊乡之中。
赵过穿着麻枲粗衣,在几个随从的引领下,攀爬上陡峭的骊山,站在山巅,他凝视着这骊乡的土地。
骊乡地方不大,拢共就八亭三社,户口也不多,拢共编户齐民只得五百三十五户,人口三千。
最小的一个亭,甚至只有二十户人家。
这里的百姓与人民的生活,全然处于靠天吃饭,随缘而获的时代。
老天爷赏脸,能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就能过的下去,不然……
就是卖儿卖女,典妻当田,甚至出卖自己,苟活下来。
若在以前,骊乡的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
但现在,却有了一丝转机。
骊乡最大的地主马氏,已经成为了新丰县最大的‘张吹’。
这一个多月来,马家主动配合了骊乡新任游徼、蔷夫,将那些被自己家隐匿的‘寄客’‘逆旅’报了上去,还将隐匿的上千亩土地,申报到了官府,重新缴纳了今年未缴的田税、口赋。
不止如此,马家还积极在各亭鼓动和宣讲新县尊的法令和政策。
与骊乡蔷夫曾胜等人,动员了两百多名青壮,利用秋收前的空余时间,重新修葺了骊乡通向新丰城的道路。
有了地方上的豪强配合与合作,自然,骊乡的事情就好处理的多了。
可是……
“水啊!必须解决骊乡缺水的问题!”赵过望着骊山的风光,叹了口气。
这十余日来,他已经四次来到骊乡走访和调查了。
为了解决骊乡百姓土地产出少的问题,他鞋子都踏破了好几双。
但……
却一直没有什么思路。
骊乡多山地,超过六成的土地,是在骊山之上的梯田。
山上的梯田,想要引水,千难万难!
哪怕是张侍中计划的小水利,对于这些在山上的田地也是无能为力。
而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骊乡百姓就得世代贫困下去。
“是得解决水渠的问题啊……”跟在赵过身后,骊乡现在的蔷夫曾胜,闻言也是感慨不已。
作为太学生,曾胜到骊乡这里上任也有一个月了。
在上任之初,这个过去太学之中的天之骄子,也是踌躇满志,想要造福百姓,通过自己的双手,建立一个世外桃源。
但很快,曾胜就发现,书上所学的东西,没有多少可以用到实际理政上。
纵然,自己上任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骊乡人民也都很支持他这个新来的蔷夫。
特别是张侍中前些时日在长安面奏天子之时,提出了‘建小康、兴太平’并得到了天子的肯定和赞赏,将新丰县列为汉家‘致太平’的试点。
舆论、民心和人心,一下子就都被鼓舞起来。
除了马家外,骊乡的其他十几户地主、士大夫甚至是贵族,也都纷纷表示‘愿为明公建小康、兴太平鞠躬尽瘁,倾其所有!’。
马原甚至还亲口承诺,乡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像他开口。
他就算是卖掉全部家产,也一定会支持‘侍中公建小康,兴太平’。
不止如此,还有长安来的贵人,也表示,骊乡是他的第二故乡,愿意出钱出人出力,为骊乡‘建小康、兴太平’。
可问题是骊乡超过六成土地,是山上的梯田。
钱再多,物资再多,也不能把这些土地,从山上搬下来,更没有办法将这骊山搬走。
“也不知道张侍中何时归来……”曾胜叹息着,望向长安方向:“侍中公天纵奇才,或许能有办法解决骊山的难题……”
“或许吧……”赵过也是叹了口气。
自上任为新丰农都尉以来,他就一直奔走在新丰各乡亭之间,其他乡的事情,都好解决。
就这个骊乡,让他无从下口。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和骊乡犟上了。
赵过就不信了!
骊乡的问题还解决不了了!
即使他不行,不是还有张侍中吗?
想着张侍中,赵过心里面就踏实了起来。
张侍中在长安面呈天子,提出了‘三世说’,更立下军令状,三年令新丰家家户户达到‘五十亩之田,两亩之宅,种两桑、半亩葵,五十本葱、家养二母彘、十鸡’的目标,再用五年,使关中达到,二十年令天下大半如是!
这个承诺和宣言一出,不止是公羊学派的士大夫们热血沸腾,脑子里满是‘冲冲冲’。
其他学派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
哪怕是赵过这样的官吏,也是只觉得振奋不已!
汉兴百年,这是第一个明确提出奋斗目标和计划的声音!
而且,这个计划,还不是很难实现。
或许,小康世界或者太平世界的阶段太高,暂时高不可攀。
但这个初级目标,却只要认真去做,就能够做到的。
甚至当代人都能见证成果!
只是想着此事,赵过心里面就充满了斗志!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
既然生于此世,总该做点什么,留点什么给子孙后代。想到这里,赵过就充满期待的看向长安方向,在心里想着:“张侍中回来后,必定可以有办法解决骊乡的问题!”
这个侍中官,既敢于在天子和天下面前,立下这样的誓言,他就一定有办法解决骊乡的问题!
…………………………………………
与赵过一般,胡建现在也稍微有些迷茫。
他如今正在新丰县的县狱之中巡视。
作为执掌新丰司法与刑狱的县尉,胡建上任以来,便埋首于新丰的狱讼中。
和儒家的官吏,对于狱讼唯恐避之不及不同。
胡建特别重视狱讼。
上任以来,不仅仅下令抽调过去的全部案卷,逐一审核,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释放了数十名被误判、诬陷的百姓,缉捕了三十多个过去靠着保护伞保护的罪犯。
他还每断一案,就将案件的详细经过和情况,讲解给左右官吏,特别是那些公考后分配到他手下的年轻人听。
这也是法家的传统了。
只要有一个法家士子当官,很快就能带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精通法律和刑讼的中低级官员。
只要这些人里,能有三五个能成才。
十年后就能爆出数百甚至上千人的法家官僚组织。
迅速就能在人数和质量上与儒家取得平衡。
只是……
胡建却总感觉有些别扭。
浑身都有些难受。
上任这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
他每日加班加点,每月除了休沐日后,一直都在坚持办公。
写下来的简报,堆起来足足有一尺多高。
办的案子也有数百件了。
内心的困惑和疑问,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特别是当长安传来张侍中要‘建小康,兴太平’后,他内心的困惑和疑虑就更多了。
他是法家门徒,信奉的是商君、韩非子的学问与道理。
可现实,却与理想出现了巨大的鸿沟。
而他又是家传家学,没有师长可以请教,只能自己琢磨。
这让他很难受。
“或许,等张侍中回来,我可以向他请教一二……”胡建在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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