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使团来的很快,九月二十五,使者一行便在王莽派来的军队护送下,抵达黑城塞。
不过,张越只派了一个百石官吏迎接他们,并随意的将他们安置在了黑城塞中专门安置外国使团的驿馆里,打发了几个胡人奴婢去伺候,看上去没有太重视的样子。
这可急坏了月氏使者。
“这汉朝就一点都不担心,大宛灭亡吗?”作为副使的色伽罗忍不住找到正使婆苏提抱怨起来:“难道他们不知道,若叫匈奴人灭亡大宛,整个世界都将因此混乱?!”
婆苏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汉朝官吏的影子,道:“今日之果,昨日已种因……”
“三十六年前,汉使来我国,求与合击匈奴……三十六年后,我来汉朝,求与合击匈奴……”婆苏提忍不住颂了一声佛号:“一切缘法,皆为消散,诸行无常,只为涅槃!”
于是,他对色伽罗道:“世尊教诲,你务必要时刻牢记!”
使团众人闻言,纷纷双手合十,对婆苏提礼赞:“善哉,十二缘生,善哉,五蕴消灭!”
对于现在已经笃信佛教的月氏人而言,世间万物早已注定了轮回的循环。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
因果纠缠,所以种种五蕴之苦依附而来,唯有涅槃消散,方能终结这轮回的反复轮转。
所以佛陀说:已生起的被至灭,这平息的乃是安乐,于是诸行确实无常,唯一永恒的真理是缘法的生与灭。
就像现在,三十六年前,汉求月氏,三十六年后,月氏求汉。
缘法纠缠,因果缠绵,所以这是正常的,甚至是好事!
因为这样一来,一报还一报,缘法自然消灭,平安喜乐随之而生。
于是,整个使团立刻安静下来,人人都坐下来,打坐禅定,念诵经文。
一时梵唱之声,大作驿馆,引得驿馆内外侧目不已。
自然,月氏人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人报告给了张越。
“月氏人于驿馆放声吟唱其家乡之歌?”张越闻言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些大和尚在念经呢!便吩咐道:“不必理会,只消命人盯着使团上下,不许他们私自与人接触,特别是要严防彼辈聚众……”
别的地方,张越倒不担心,怕就怕这些月氏人兴起想要在居延传教的心思。
这就不好了!
对宗教,其实张越并没有态度,就像在后世,他可以先去佛教寺庙,给佛祖上柱香,请大师解签,然后回头出门找一位道长算个卦,下山的时候,再去教堂与神父谈谈心。
本质上,一视同仁。
但问题是,作为一个光荣的前公务员,张越素来遵纪守法。
他始终记得,国家法律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在公共场所的传教行为。
这些月氏人想要弘扬佛法?
可以!
请去他们的寺庙!
而汉家境内,是不存在这样的建筑的。
所以呢,大和尚们想传法,请先打报告,经过批准后,再选址出资建立寺庙,且必须承诺遵守汉律,不得宣扬与公序良俗相背离的教义,不得宣扬背离大汉主流价值观与诸夏文化的思想。
同时,还得按章纳税——口赋、算赋、刍稿税、徭役,和尚也必须遵循。
总不能说,信了佛,就不用纳税服役了吧!
要知道,在大汉帝国,便是列侯、诸侯的子孙,也必须纳税服役!
……………………
当月氏使团在居延静坐梵唱之时,数千里之外,使团的另一部分在奇柯里的率领下,却在狼狈夺路狂奔。
十三天前,奇柯里还是意气风发的畅想着,在这东方建立一个地上佛国,将佛法的慈悲与大德传授给乌孙君臣百姓。
但十三天后的现在,奇柯里早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意思了。
他现在只想逃回葱岭以西的家乡,将他所目睹的事情告诉他的同胞们——匈奴人太野蛮了!这些野蛮人,是阿修罗!是天魔的走卒!
“这都能打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奇柯里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爬下来,仰趟在茂密的草丛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同时回忆起过去十余日的所见所闻。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让他只是想着,都是惊恐不已。
十三天前,他正与乌孙昆莫及其大臣们,畅谈佛法的种种精妙,口灿莲花,将世尊之法一一道来,听得乌孙君臣如痴如醉。
但,到得夜幕之时,一个噩耗传来——发现匈奴骑兵,数量上万!
当时,乌孙人便顾不得再与他谈法论道了。
乌孙昆莫及其大将们,匆匆忙忙的回去指挥。
作为使者,奇柯里被安排在中军之中。
所以,当夜他只听到不断响起的喊杀声与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惊雷一般自四面八方响起。
在紧张与不安中,他等到天明,方敢出账,但一出账,他便看到了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
当时,在他视线之中,乌孙人的营垒,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穹庐,倒卧的马尸与人的残肢断骸。
有乌孙人的,也有康居人的,更是匈奴人的。
乌孙昆莫派人来告诉他,虽然昨夜卑鄙的匈奴人不顾道义,悍然袭击身为盟友的他们。
但勇敢的乌孙战士,还是顽强的击退和挫败了阴险的匈奴人的袭击,斩首上千,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不过,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所以,乌孙准备后撤一百里,撤至药杀水的西岸,再图其他。
奇柯里当时就知道,乌孙人其实只是在挽尊罢了。
因为战场的情况与乌孙人的决定,已经告诉他——乌孙遭受了惨重损失,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勉强击退了匈奴人的攻击。
后来奇柯里才知道,当夜乌孙人损失了起码两千,康居方面战损过千,且几乎所有的防御设施都被摧毁,而匈奴人至多只有数百伤亡。
所以,乌孙昆莫猎骄靡只得放弃与匈奴野战的打算,引兵后撤至药杀水畔,一则重新组织防御,一则继续牵制匈奴,使匈奴不能全力攻打贵山城,同时派人回国,请求援军。
于是,乌孙昆莫翁归靡便命其翕候原安糜引五千骑兵殿后,掩护主力撤向药杀水西岸。
然而,匈奴人根本不给乌孙军队这个机会。
这些可怕的野蛮人的骑兵,行动迅速,来去如风。
更让乌孙人与奇柯里震惊的是——这些可怕的凶残敌人,竟能在马背之上自由开弓、瞄准、射箭。
且开的是硬弓,不是那种射程不超过十步的小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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