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缓步踏入殿中,便见到了满朝文武,皆列席其间。
当下心中便和镜子一样清楚了!
“孙臣进恭问皇祖父大人安!”刘进走到殿中间,顿首三拜。
“太孙来的正好!”天子呵呵笑着道:“来人,给太孙赐座!”
于是,立刻便有宦官近前来,将刘进领到天子御座之下的位置上。
群臣则纷纷起身,对刘进致意:“臣等恭问太孙殿下安!”
“卿等免礼!”刘进微微颔首。
天子却是趁着这个空当,拿起了御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舒服的打了个嗝,然后眯着眼睛,观察着这个殿中的群臣的神色。
作为君王,数十年的执政生涯,令他在权术与操纵朝臣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故而,其实今天的这个局面,军功章上当有他一半功劳。
若无他的纵容、怂恿和暗示,这朝堂上下的反鹰扬联盟,岂能形成的如此之快?如此之速?
但,凡事过犹不及。
反鹰扬联盟成型之时,就是敲打之刻。
不然,真叫朝臣集体排斥鹰扬系,打压河西,这仗还要不要打了?匈奴要不要灭了?!
他要的是一个对鹰扬系可以形成制衡,并在必要时可以打压鹰扬系的朝堂。
但却不能真的压制住鹰扬系。
那样,岂不是和那些自断臂膀的昏君一样可笑了吗?
刘进却是忽然对着天子躬身道:“大人,今日是有什么重要事务吗?朝堂诸公,齐聚一堂,可是很少见的很呢……”
言语之中,已是暗箭藏锋,让无数大臣纷纷低头,甚至不敢看刘进的眼睛。
天子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道:“太孙来的刚好!”
他挥挥手,道:“去将鹰杨将军的奏疏,拿去给太孙看看……”
“诺!”当即便有宦官上前,从天子手中接过奏疏,然后亦步亦趋,走到刘进面前,跪下来呈递。
刘进伸手接过来,看了那宦官一眼,咧嘴笑道:“有劳何令吏了……”
这宦官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道:“为殿下效命,这是奴婢的福分……”却是终究不敢抬头,逃命般的回到了天子御阶之下,脸色惨白的垂下头来。
刘进却是没有再分心理会这种小角色,他摊开那用白纸写成,折叠在一起的奏疏,看了起来。
天子却在这时,恰到好处的道:“太孙仔细着看,看完后,告诉朕这奏疏上所言之事,鹰杨将军做的如何?”
“诺!”刘进微微恭身应着,然后坐回坐席,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
三遍之后,他心中已经了然。
于是,起身拜道:“大人,孙臣已经看完了……”
“那太孙以为,鹰杨将军所为是否合适呢?”天子神色郑重的问道。
事实上,在他看来,这是一场考试,测试刘进在他身边这一个多月,是否长进了?是否已经有了作为君王的自觉与觉悟。
刘进想了想,顿首道:“回禀大人,孙臣斗胆,以为鹰杨将军所奏之事,虽有所不妥之处,然重臣在外,岂能无权变之决断?”
“春秋曰:祭仲存则存矣,祭仲亡则亡矣,故专命之臣在外,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持节之将,诏命有所不受!”
“是谓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殿下……”丞相刘屈再也坐不住了,出列打断了刘进的话,拜道:“臣斗胆,以为殿下所言有失偏颇也!”
“臣闻贾子曰: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是故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也,所以礼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今鹰扬以小事而罪太守,轻罢其位,令两千石如小吏,是失国家延绵,堕礼教之风,使其风成,两千石之贵何以尊之?”
“天下四夷必轻汉臣也,汉臣既轻,国家何以威天下?!”
“故国家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不辱将相,此尊将相而以威社稷也!”
刘进听着,脸上带着笑容,但心里却是mmp!
刘屈的说辞,早在很久以前,就在刘进与自己的大臣张子重的闲谈之中,被后者锤进了土里。
要不是为了维持太孙风度,刘进已然直接打断了眼前这个丞相的胡言乱语了。
他一直微笑着,忍耐着,等待刘屈说完,刘进才轻笑道:“丞相所言,一叶障目,何其缪也!”
“汉家自有制度,所谓制度,先帝之所立,皇祖父大人之所建也……”刘进微微向天子躬身:“自始至终,一以贯之者,是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
“孤只闻有不修职之两千石坐法论罪者,只闻有不修德之诸侯坐法废黜者,未闻有所谓‘阶级’之论!”
“汉律三千条,刑书八百册,条条无有丞相之所言之事!”
“三王五帝,伊尹周公,亦无教孤此事!”
“礼不下庶人?”刘进轻笑着:“傅说,版筑者也,百里奚,隶臣之属哉!丞相之德,与之比,孰重之?!”
刘屈低着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傅说、百里奚……
哪怕是在梦里,他都不敢与这两位相提并论,尤其是傅说,那可是尚书之中的贤臣,殷商中兴的功臣!
“刑不上大夫?!”刘进轻笑着问道:“管叔、蔡叔,亲文王子,贵不可言,其德之坏,天下孰能为之并论?!”
“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丞相以官职、爵位论人,失的恐怕不止子羽了……”
刘屈面对刘进的咄咄逼人,只能是默然不语。
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不能。
和太孙刚正面?!
而且是在天子面前?!
他可没有活腻歪!
要知道,老刘家是最记仇,同时也最小鸡肚肠的家族了。
这一点,作为刘氏宗室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刘家记仇,一记百年,非是说说而已。
不信的人,请去看看当初那些在历代先帝们潜邸时开罪了他们的家伙的凄惨下场!
任你三头六臂,无论是你才高八斗,名高天下。
拉清单的时候,谁都跑不掉!
哪怕是死了,也要殃及子孙,祸及宗族!
刘屈可一点都不想数十年后,他的子孙在他坟前悲鸣:惜乎,不能容于世也!
但刘进却并不想放过他,反而越加凌厉起来:“若以丞相之议,两千石有过,而法不能制,这天下,究竟是两千石的天下,还是汉家的天下?!”
“夫天下之治,首在得人,使贤者上,不肖者罢,使能者居,不能者去,令能佐民者升而残民者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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