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听到张越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眼睛继续看着他面前的地图。
自从赵破奴主持编纂和绘制了《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后,大汉帝国的地图测绘水平,便提升了一个等级。
军事地图上,正式出现了完整的等高线、地理标志、分界线以及最重要的比例尺。
就像这副地图,比例尺写的很清楚:一比一百万。
这里的一是尺,换而言之,地图上一尺,换算成现实就是一百万尺,汉制十尺一丈,一百八十丈一里,约合五百五十五里。
正好与大汉帝国崇五相合。
天子非常喜欢,爱屋及乌之下,帝国未来的所有军用地图,都将采用类似的标准,区别只在于比例大小。
而这种全新的地图的阅读性,非常优良。
哪怕是文官,只要看看地图,大概也能知道,数千里外的前线的大体局势。
此刻,天子就在看着地图上的轮台。
“令居已经打起来了……”天子缓缓的说道:“护羌校尉范明友,武威都尉赵新弟都给朕上了奏疏……”
“月氏人确定反了!”说到这里,天子的口吻就忽然变得肃杀起来:“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夷狄,孔子诚不欺我也!”
“朕过去对于诸夷,看来还是太仁慈了!”
张越连忙低下头来:“陛下息怒!”
“朕为何要怒?”天子笑了,笑声中分明带着满满的恨意:“叛主之奴而已!”
很显然,河湟月氏是真的让这位天子恨上了。
张越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小月氏人这次真的是不智!
甚至可以说没有脑子!
在张越看来,这次小月氏人的作为,大抵相当于后世墨西哥忽然跳出来要造米帝的反一样,甚至可能还要不如。
这简直是找死!
而偏偏,汉室刘氏乃是中国历史上最记仇最小鸡肚肠的王朝与皇室之一。
被刘家嫉恨的人或者势力,哪怕一时半会奈何不得,老刘家也会静静等待时机。
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便一百年!
总有一天,会有机会把欠账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汉匈百年战争,就是刘氏这个性格的缩影。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所以,小月氏人哪怕这次可以逃过一劫,幸免于难,苟延残喘下来。
他们也注定没有将来了。
失去汉室朝堂信任,失去刘氏天子信任。
这个在曾经的历史上,主导河湟数百年,影响力延绵千余年的河湟势力,将再无机会。
想到这里,张越就不由得有些唏嘘。
当然,嘴上他还是很乖巧的,立刻就道:“陛下圣明,小月氏忘恩负义,背主叛上,长安士民皆曰:可诛!”
天子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张越,道:“据报,月氏叛贼与羌胡合流,其数十五万,猛攻令居!”
“北地骑士,已经驰援令居,大约明日下午便可以抵达令居外围的障胡塞……”
障胡塞是汉军在令居之后,所建立的一座军塞,同时也可以看做是令居的保险。
此塞,距离令居大约三百里,在后世的天祝县境内,控扼着边墙的另外一个要隘。
北地骑士若抵达此地,就差不多算是加入战场了。
再加上,比北地骑士更早出发的陇右骑兵,令居一带将会很快汇集大汉帝国曾经最强的两支地方骑兵。
尤其是北地骑士们,那可是一直堪比后世欧陆中世纪的骑士阶级的贵族地主。
有了这样强大的援军,只要令居不失,那么来犯的羌胡与月氏人,很快就要被汉军的精锐围殴了。
但,越是这样,张越就越担心。
他想了想,小心的打好了腹稿后,道:“陛下,北地、陇右骑兵皆援令居,不知轮台方面,贰师已经集结了多少兵力?”
上次廷议,天子和丞相刘屈就已经介绍过了贰师将军的战略。
在令居,是坚守待援,依靠坚城,消耗羌胡,待援军毕至,羌胡筋疲力尽,则精锐从两翼包抄,直插黄河,断其归路,将羌胡与叛军全数包围在黄河以东,令居以西,乌鞘岭以南的地区。
至于轮台方面的战略部署,则是以轮台为据点,吸引匈奴主力东犯后,汉军趁机从玉门关、阳关进入楼兰,循籍端水进入计示水流域,并张开两翼,同时,居延汉军出遮虏塞,走白龙堆,直指匈奴的天山北麓,吸引匈奴分兵后迅速南下,直趋尉黎、焉奢,断轮台匈奴之后路。
同时,楼兰方面的汉军则配合轮台守军,对匈奴发起反击。
争取将匈奴主力尽可能的拖在轮台一带,为居延汉军的尉黎、焉奢攻势创造有利战机,并尽可能的让匈奴人在轮台过冬。
这样,只需两三个月,匈奴主力就要被冻死、饿死在轮台城一带。
这个战略部署,看上去确实很不错。
但有一个前提条件轮台不能丢!
一旦轮台失守,匈奴主力就会被解放出来,那么无论是从居延走白龙堆的汉军,还是从楼兰出籍端水的汉军,都有可能被匈奴埋伏。
而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埋伏了。
赵破奴匈河之败,李广利天山会战先胜后败,李陵兵团折戟浚稽山,全部是被埋伏后包围的。
历史上,李广利兵团全军覆没,同样是被埋伏包围而惨遭歼灭!
西域地形也很适合打这种埋伏战。
其山多,河多,湖泊多,地形复杂,山峡并立。
一个不小心,汉军就可能会被狠狠咬一口。
天子听着,却是笑道:“卿担心了?”
“爱卿不必多虑,贰师将军此番已经布置妥当,高阙军和五原军皆以驰援而去……河西四郡郡兵与民兵更是全部动员了起来,十余万大军,兵分两路,只要轮台可以坚守半月,便大局已定!”
而匈奴人可以在半个月内拿下轮台吗?
天子不认为!
他们连打个孤悬漠北的范夫人城都可能吃瘪!
缺乏攻坚手段,只能靠蚁附、挖墙根的方式,用人命来填坚城的沟壑。
别说半个月了,一个月匈奴人也动摇不了轮台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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