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醒言回家这三天,真可谓“一刻千金”。小时候在忽忽而过的时日,到这时却像先前在天地往生劫中能够被分割成无数个碎片的实物,每一刻都让醒言感觉到它的存在,又眼睁睁的看它流逝,想拦也拦不住。于是在这样稍纵即逝的短暂时间里,醒言无比依恋地陪伴在二老身边,偶尔有空时,也只是房前屋后不远处转转,在故园的宅地上寻找那些远逝的儿时痕迹。
闲言少叙。二月初五这天,正是醒言回家的第二天,本来饶州城中,颇有旧故,比如那位启蒙的恩师季老先生,稻香楼、花月楼等街坊酒肆的旧东家,这趟回饶州,本应去拜会一番,但醒言决定只留在家中侍奉父母。
到得这日,老张头夫妇也得知孩儿近期的行程,知道初六儿子又得去南海办件大事;等他走了,还不知相见之期又到何时。因此初五这天里,老夫妇俩招待这久未回家的儿子,更显得格外殷勤。如何补偿孩儿没能在家过年的损失?朴实的老夫妻俩思来想去,决定给儿子补过刚刚过去的这新年年尾农家最重要的节日,二月二“龙抬头节”。
说起这二月二“龙抬头”,对鄱阳湖附件这马蹄山的乡村而言,正是一年中极为重要的节日。二月初二正是惊蛰前后,雨水丰沛,百虫萌动,农田间灾害易生。而传说中龙乃鳞虫之长,神龙一出。百虫潜伏,因此对这些以农稼为生计的庄户人家来说,二月二龙抬头正是无比重要的节日。对于靠天吃饭的庄户人,这“年”从旧年末的腊月初八过起,一直到新年的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才算结束。等二月二,祝过苍龙上天,他们才真正安下心来开始新的一年里的农耕。
因此。老张夫妇才决定为醒言补过这个节日,聊表一起过年之意。另外,由于这俩老夫妻一生简朴惯了,现在即便是为了招待自己的儿子。也须得找一个节日由头才敢大把花钱。
只是,虽然老夫妻俩这般盛情,今年情况却有些特殊。当他们将积攒不知多少时日的银钱流水般花出去,买来丰盛的食物,精心烹饪好摆上桌后,不知不觉却惹来许多别扭。
原来,按乡间二月二的风俗,为了庆贺苍龙抬头,百虫降伏,这天大家吃的食物也变了称呼。面条不叫“面条”。叫“龙须面”;普通地水饺变成“龙耳”、“龙角”;而龙耳龙角和龙须一起煮时,又成了“千龙戏珠”。米饭则变成了“龙子”,连葱花煎饼也烙成传说中龙鳞的形状,号称“龙鳞饼”。
这些很久以前传下来的纳吉风俗,过了千百年都无事,叫得十分喜气顺口;但等到醒言返乡这一天时,因为一位特殊客人肆存在。却显得十分别扭!比如,当醒言娘盛饭一碗,按着风俗恭敬说一声“龙子出世”,端给那位灵漪女仙客食用;到这时候,一直不敢直视仙子容颜的老人家便没发现,她面前这位容光都丽的仙女听见这一声纳吉的称呼。不自觉便偷眼看看坐在她旁边的自己的醒言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突然脸一红,盯着眼前的米饭迟迟不肯下筹。
“哈……”
灵漪这样,醒言察言观色,当然知道结症缘由。想通了关窍,醒言心中也觉得十分古怪,为了打圆场,便端着筷子跟娘亲说道:
“娘,这二月二龙抬头。是咱为了庆贺苍龙上天保佑五谷丰登,现在我们把“龙子”都吃了。恐怕亵渎神灵。不如我们不这么叫!”
“……”
自然,现在对于醒言的话,老张头夫妇俩都十分信服;一听儿子这般解释,老俩口顿时改口,面对满桌的食物,不再言必称龙。于是这山庐家居的节日午宴,又变得气氛自然,其乐融融!
到了这天下午,原本阳光灿烂的天气却突然间风雨大作,远近的山峰顶上瞬间阴云密布,伴随着可怕的闪电惊雷,豆大的雨点如瓢泼般落下,飞洒在远近的山坳草窝之中。这场突如其来地春雨下得实在凶猛,当时还在山间赶路的行人,立即避在道旁的密林里,直等到雨停才敢继续行路。
这场初春少见的暴风雨,一直下得半个多时辰才停住。等到风歇雨散,云开日出,刚陷于昏暗云雨中的马蹄山便重新容光焕发。蓝天下大大小小的山峰,刚被暴雨洗过,显得格外鲜翠欲流;山涧间原本涓涓地细流,等到雨停风住,已奔腾成一条条阔大的山瀑溪流,从高处冲下,发出轰隆隆的水声。形形色色的山鸟则被水声惊起,从丛林中兴奋地飞出,在碧云时聚时散,叽喳歌唱。似乎经过刚才一场暴风雨的洗礼,这阔大无言的山场突然间活了过来,换发出无比的生机!
云消雨,天空放光,刚摄于风雨之威避于屋中的醒言父亲老张头也来到屋外。这时他才发现,刚才狂风暴雨之时似乎自己那孩儿并没有躲在其他屋中。等此刻看到儿子,发现他正和那位琼彤义妹站在离这边很远的一块突出山石上,一起朝东山外天空中那道好看的虹彩怔怔观看。而这时那灵漪仙女并不在他们身边,又去屋前屋后留意一遍,都没有发现,似乎已经离去。
肉眼凡胎地老张头并不知道,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其实是四龙族地神辇来到,接他们珍宝一样的公主,去浩瀚神秘的东海祖族中养护神体。离别之际,自然难分难舍;而纵有万语千言,许多人面前一时并不知从何说起。栉风沐雨里,只有互道珍重,殷殷话别,暂订下来日相见之期。而当香车回转之际,灵漪儿又袖出书信一,信封上言明“雪宜亲启”,托付醒言,嘱咐将来若是那冰峰之上芳魂回转,雪魄重期,便将此信与她;其中心意,她一读便知。如此难舍难离,万怅千愁,唯幸那风雨如晦,即使泪水肆溢,也隐在雨水之中,不虞失了态仪。。
送别灵漪,到了晚间,看罢夕阳如画,宿鸟归林,醒言琼彤便陪双亲用了晚膳。其后这二人又去东边突兀山岩上,望新月如钩,眼见那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自东天大地次第升起,如一条娇娆的玉龙飞舞于东边天际。冷月星光下,这时再看东边那方圆千里鄱阳大湖,正是云水苍茫,渺无涯际,其中岛屿罗布如棋,浮沉于星水之间,就如心间那许多记忆一样,飘飘渺妙,如在天际……
而这晚回到家中卧榻安歇,还未入眠,外面又下起淅沥春雨。春雨如愁,落在屋外瓜架草叶上,淅淅沥沥地响个不停,一声声如同敲在心底;在这样本来就难入睡的夜晚,更显得添人愁绪。而辗转反侧,万难将息之际,那聪锐过人的耳力又仿佛能从潺潺绵绵的春雨中听见远处山林间竹笋树苗拔节的声音,这样便更加使人不能入眠。迷迷糊糊之时,醒言突然好像自己批衣而起,推开木扉,走过篱门,穿过那帘幕一样缠绵的雨丝风线,在一片烟雨飘摇中行行走走,停停歇歇,不一会儿便回到当年那土丘一样的马蹄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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