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这样不战而降,醒言倒毫无轻蔑之意。反觉得他们无为而为,倒真似自己上清门中一贯追随的教义。这般想着,酒酣耳热的道门堂主便执起酒杯,走到几位旭日重光长老近前搭讪起道家修行之事,看看是否同道。在他一问之下,也不知是否这些新降之人竭力讨好这位刚刚崛起的少年神豪。只被稍一询问竟个个都说自己对清静道家甚是仰慕,和醒言对答时竟还能引经据典,说得极为投缘。
且不提仙风道骨的南海灵族竭力奉承这位道家少年,再说大帐中的饮宴。酒过三巡之后,那大帐正中的歌舞场前,竟突然起了些风波!
当时,醒言正和南海中的前辈谦谦对答,正说得入巷,却忽听左近一阵杯盏乱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虎背蜂腰的男子正怒目相对,手中酒盏俱空,身上汁水淋漓,显是刚刚互泼过。
说起来,醒言也是刚刚从风波险地中归来,正是十分警惕;一见出了乱子,也不管其他,赶紧第一个冲过去,认真询问这两人为何冲突。等到了近前,他酒也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这两个身着银色轻装的争斗之人,正是自己先前纳降的银光洲巨蜂族人。
再说那两个怒目对峙蜂灵。一见醒言过来,全都认出这位本族的恩主;见他过来问起,赶忙都放下手中顺手拈来的武器,垂手恭立,敬待恩主之言。
等这俩闹事之人冷静,醒言便问明原委,突然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两位银光蜂灵大起争执的原因。却是为了争辩帐前堂下正为众人歌舞助兴的流花洲蝶女哪个更美。因为他们银光流花二洲的精灵向来有崇美之心;而这帐前歌舞的两闰蝶女不是别人。恰分别是他俩的妻子。自然各个都说自己妻子漂亮,而且同往日寻常论美不同。因为事关自己妻子,说着说着便很快借着酒劲生了气。
再说醒言,刚一听到这事,觉得有趣之余,却也觉得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便准备跟那两位蜂灵宽慰几句就回返自己席中;毕竟如此良辰美景,又逢了知音,谁知,虽然醒言兴趣缺缺,那两个蜂灵却奉他为恩主,本就视若神明,现在见他过来直如民间苦主见了青天大老爷一样,哪肯放他就此走掉。
因此,顺着醒言话尾,这俩南海银光洲英俊豪爽的汉子便一齐躬身,恳请醒言大人评判断言。为他们辨出自己婆娘哪位更美。。
“……”
见他俩一番信任,又一副非得将此事闹个水落石出的架势,醒言便也只好管了这闲事,跟那几位还在静等自己的神牧长老遥遥打了个招呼,便耐心停住,细细打量席前这两位蝶女来。这时候,这两位流花洲的蝶女精灵也知道了自己丈夫的争执,便都赫然垂立,专心等待这位少年恩公的评判。
说起来。自从那次夜间在神树群岛救下这些蝶女蜂灵的子女,醒言这还是头一回细细打量她们的样貌。现在立于堂前的两位流花蝶女,容貌尽皆娟美,体态轻盈精致,背后一对透明的翅翼流光闪耀,轻巧阔大,几人与人齐。借着蝶翼扇起的清风,两位流花精灵正轻轻浮在堂前,妖躯流转飘摇,仿佛一有惊动便可马上逃掉。当然,此际虽然被人直目注视,生性羞赧的蝶女并不准备飞掉,因为这毕竟事关自己夫君的荣誉。
再说醒言,就这样看过一阵,却真个只觉得这两位蝶女容貌只在伯仲之间。再者,即使他真能在心目中判出她们之间容颜的些许参差,若真说出来,却总有一位蜂灵蝶女会被他下了面子。
“大人!”
正当醒言左右为难后悔刚才为何积极向前之际,旁边一位一直引首延颈的蜂灵忽然凑前告道:
“大人,您瞧左边翅膀带着绿光的那位,正是贱内,小名香草!”
“大人!”
见他上前指点,另一位蜂灵也不甘落后,赶紧也趋前说道:
“大人,香草弟妹右边的正是内子,小名蕊奴,请大人明鉴!”
“呃……”
忽听最后这“蕊奴”之名,也不知触动醒言什么心事,原来还算从容的脸色一时竟好生讶然。
“蕊奴、蕊奴……”
将名字在心中反复掂量几回,醒言便觉得这名字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唉,罢了!”
就在这时,正当醒言恍恍惚惚盯着那位叫蕊奴的蝶女多看了一小会儿时,却听得旁边有人颓然说道:
“逐风兄,还是我输了。”
“你家蕊奴小娘子,确实比我家香草还美上几分;只是我还是很喜欢香草!”
忽听此言,还没给出评判的少年脸上更是愕然;转脸看看,却见身旁两位赌气蜂灵已重新回到席中去,一起划酒猜拳,竟已是重归于好了。
如此一来,这段风波就此平息,只是醒言不知为何却思潮起伏,再也平静不下来。此后余下的宴席里,眼前依旧灯红酒绿,珍馐交陈,他却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一边落寞饮酒之际,不知怎么他竟突然想起当年在镇阴庄外,和那位西山鬼族彭蒙宿夜论战中自己提起的咏鬼诗来。
“旧埋香处草离离,今时夕阳听乌啼……”
借着酒力,将这句低低吟哦,醒言一时竟魄动神摇,只觉在这一刻忽觉心中好生怆然,似是一时遇着什么神秘感应,又或被打开记忆之门,刹那间竟有无限的悲伤涌上心头。神情苦涩之时,想要去想明缘由,却只是神思朦胧,脑袋发疼;满腔莫名的悲怀,到最后只和着满腹酒气化作诗情一道,涌上心头,让他忽生感怀,执着击杯酣唱道:
“饶城烟柳鄱阳湖,问讯花溪第几桥?
仙子鬓眉夫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娇。
曾期月水霞长映,何事春山雪易消?
惆怅罡风吹太急,一株玉蕊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