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毕竟历练也算颇丰,面对乌云压顶的异像,才一愣怔,醒言立即就觉出其中异样。黑云涌动、阴雾喷吐,再加上一阵紧似一阵风声,有如鬼嚎,如此种种绝非是普通风暴来临前的天兆。
“镇阴庄……莫非是恶鬼反噬?!”
心中才一转念,就听到远处街道房舍中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呼号;刚朝呼号声传来之处望去,却已见黑漆如墨的暗色之中亮起无数的火把,然后便人声沸腾,好像有无数人正在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到了这时,已无需再加什么判断,便知一定有大事发生。愣了这片刻,醒言本就异于常人的敏锐眼眸,已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稍一转脸,便看到先前那个对答的汉子,正在自己身侧左前方原地仓惶打转,就如没头苍蝇一般。醒言一见,立即跨前一步,一把将他拉住,急问道:
“这位大叔,究竟发生何事?”
而这位中年汉子,被醒言一拽,吓了好大一跳。刚要惊叫,却听得醒言问话,才知是刚才说话的少年。稍微定了定心神,他才语无伦次的说道:
“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一听他这么说,醒言赶紧追问。这时,琼肜已亮出那对朱雀刃,飞舞左右;红光烁烁之际,宛如两只红灯笼。
被这红殷殷的光辉一照,那个惊惶的庄民也镇定了许多,略微平心静气的回答起来。只不过,看来他也不知道多少底细,只是告诉这几位外乡少年男女,他们族长近半月来知会过家家户户,说是如果这些天看到异像发生,大家一定不要惊慌,要带着家中老幼秩序井然的朝庄中镇阴宝塔汇聚,定保无事。
才听他说完,醒言便看到庄寨上的居民,一群群一绺绺的汇聚到他们所站立的这处镇阴塔前。原本幽静的宝塔广场,转眼间就挤满了人众。
虽然得了族中长老的尽力维持,这些来避难的镇民来到宝塔周围之后,都不胡乱说话,但醒言听得出,周围到处都是嘈杂慌乱的脚步,显见大家心中并不平静。见得这景象,醒言心中暗忖道:
“也难怪这样。这一两天的游玩,看得出,这镇上之人个个都养尊处优,都以为自己是道门的遗泽、神明的子裔,役鬼驱魂,视鬼灵为奴役。现在突然遇上这样诡异之事,也难免惊惶失措。”
“只是,究竟发生何事?竟让全镇人都如此惊慌。”
心中正自狐疑,就听得已经渐转安静的街道中,突然又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号叫。被这凄惨无比的号叫一激,醒言心中顿时一凛,赶紧从人群上方看去,见到那宽敞的街道中,不少奔逃不及的男女老少,竟突然被凭空抛起,又如同稻草把子般在空中翻滚不停,过得片刻便参差不齐的摔到青石街道上,或断手,或折足,惨叫之声立时响成一片!而在这片街道中,有氤氲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阴影,时分时合,接连成片,伴随着阵阵鬼哭人嚎,转眼就把清明熙攘的街道变成阴气森森的修罗地狱。
借着到处燃着的火光中,醒言看得分明,在那片纷乱之中,有一位身躯魁梧的壮年汉子,不知何故竟竭力攀上一户民居的篱墙,然后跳到房舍屋脊上,还不及停留,竟猛然头朝下栽下屋檐,重重摔落在地;看那摔法,眼见便是不活了。见此惨事,醒言心中痛惜之余,突然想到前天在旷野中解救那位被迷道士的情景,顿时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原来是恶鬼祟人!”
“看来,今日这惨况,定是往日被奴役的鬼物向镇民展开报复了。”
心中这般忖念,才要有所行动,却听得人群外围传来阵阵叫屈声:
“我说庄主大人!您就放过我们!”
“你们原本只是说,招些道士来做些超渡法事,谁想却是要我们跟恶鬼拼命——不怕各位笑话,我等法力低微,实在斗不过这些凶猛鬼怪……”
听这话音,想是庄上长者也曾见过一些不妙的端倪,便招了些劾鬼道士以防不测。只不过,一来许是怕声张出去人心浮动,二来怕吓跑这些道人,便没怎么说清楚。只是这样隐讳,事到临头时却出了些差池;很明显,这些招来的术士大都是混饭吃之辈,一见形势不妙,便想脚底抹油开溜。
见到这些重金聘来的道爷竟想临阵逃跑,镇阴庄寨中的首脑自然大怒;于是醒言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威严叱道:
“咄!你们这些道爷好不尴尬,开始来时,个个说得天花乱坠,法力无边;怎么现在却比我这个老头子更不中用?——来人,把这几位道爷给我看牢了,一个都不准走!”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连串嚷痛声,原是有青壮后生上前,将这些术士扭住不让逃。紧接着,醒言就看到刚才说话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转身对身后骚动的人群猛一挥手,大声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惊慌。我们现在正在镇阴宝塔的庇佑下,阴邪鬼物不敢上前。各户家长请看好自家儿女,不要让他们乱跑!”
这么一说,原本骚动不安的人群,顿时又恢复了几分平静。果不其然,就和这族长所说相仿,那一阵阴森森的鬼气,逼到宝塔周遭的人群前不远,便再也止步不前,似乎镇阴灵塔积威甚著,那些恶物畏首畏尾,不敢上前。一时间,这个喧嚷纷乱的破败庄镇,又恢复了几分难得的安静;醒言耳中,只听到躺落四处的受伤居民口中不住的呻吟。
经过这当儿,这位上清宫少年堂主已挤到人群前,跟那位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庄主兼族长见过礼,简略说明来历,愿为击退鬼物、保全镇子出一份力。只不过,虽然言明是上清弟子,但此时醒言穿的是一身青衫便装,再加上一副少不经事的少年模样,倒把这镇阴老庄主看得半信半疑。毕竟,这劾治鬼物并非儿戏,如果道行不够,便会反遭其害;若是因少年气盛强行出头,倒反而会害了这后生性命。。
只不过,这份担忧也只是转瞬即逝,这族长毕竟年高德韶,也是见多识广。再细细打量一番,便直觉着这少年并非大话之人。而此刻,旁边这几位被囚住的道爷,虽然个个仙风道骨,貌似不凡,但显然并不顶事,还不如让这少年援手,好歹也算……“死马当活马医”!
只是,刚刚在他答应少年的请求,那两位被嘱咐呆在人群之中的两个女孩儿,也一齐挤到前面来。看着这两个娇俏的女孩儿,特别是见到其中那个一脸稚嫩的女童,在那儿嚷嚷着要“帮哥哥捉鬼伏魔”之时,这位老庄主又忍不住后悔起来:
“罢了,果然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儿女出来混玩!”
心中哀叹的老者,一挥手,顿时又有几位青壮汉子奔上,护在这几位热心的外乡少年人身前。
见得这样,醒言一时也来不及解说,只管继续朝前方注目观望。这时候,他已暗暗运起旭耀煊华诀,浑身上下布满一层几近透明的光膜;微微闪动的无色光焰,悄悄向外延展,不知不觉中已在人群之前形成一道弧形的光盾。经历这两三月来的不辍修炼,借那名号太华的无上本原之力,四海堂主的这枚“大光明盾”,不知不觉已接近道家推崇的“大化无形”之境。
于是,原本逼到近前跃跃欲试的鬼气阴霾,立时又朝后退却数武。见此情景,人群外围的镇民顿时一阵欢呼,老族长心下,也暂时松了口气:
“幸哉!果然这宝塔威力无穷,即使白天也能镇退鬼物!”
拈须感激着祖上的功德,又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到那天穹中仍是乱云飞动,黑压压的云阵,越发的低沉,彷佛在下一刻就要压到头顶。
而就在众人庆幸,欢呼声此起彼伏之时,却听到前方在那火光照不到的尽头,渊薮般荫蔽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幽幽的箫鸣,呜呜咽咽,凄凉悲切,与云端中鬼啸风号相映衬,显得分外的渗人!
就在这一阵有若鬼哭的箫歌中,众人面前原本只是一团黑雾的阴霾,却渐渐显露了各自形迹;摇曳的火把暗影里,突然有千百道阴影摇动,一时间鬼影幢幢、群魔乱舞!
而就在此时,被那些形状诡异的影像吓呆的人众,彷佛已忘了那箫音的存在;但那无孔不入的呜呜箫鸣,却有种摧魂夺魄的魔力,暗暗相侵,转眼人群中就到处响起“嗵嗵”的身躯倒地之声。
不一会儿,原本稠密的避难人群,已显得稀疏;只有少数气血充足的后生男女,仍能呆在远处,只不过却已是鹤立鸡群。
这时,作为众人之首的那位老族长,也被箫音惑倒在地,虽然神思仍自清明,但却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又有不少逃避不及的子民,被鬼灵从各自暗藏的秘窖中驱出,在大街上狼奔豕突;而那些往日被庄众奴役的鬼灵,将这些人挟住,不分男女老幼,只管如风车般在空中翻舞。看起来这些倒霉的镇民,已成了鬼灵戏弄出气之物。
刚才暂无冲突,醒言也就按兵不动;但现在听得箫声响起,情势陡转,又有人受苦,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立即执剑在手,就要向前冲突。只是,身形才一闪动,却听得黑空中那缕有如鬼哭的箫声突然止住,然后便见有一人,从远处无尽的黑暗中徐徐而来,待到近前时竟向微一拱手,清声叫道:
“小友别来无恙?小老儿稷下祭酒彭蒙,特来给小友问好!”
醒言闻声看去,见到这一手执箫的清癯老者,正是前夜与自己辩论通宵的松下老人。还未答话,却见这鬼灵老者原本恬淡的脸上,已瞬即转为热切,转脸朝身后群鬼之阵一番指点,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小友可看清楚了?这些便都是鬼物——那晚我俩的辩论,却还是应该我赢!!”
说罢,这位自称先秦齐国才有的稷下祭酒,脸上露出一副胜利的得意笑容。
见这群鬼之首,竟流露出这般孩童心性,醒言倒有些哭笑不得;此刻他也无心争胜,依了礼仪拱手还礼,他便抗声答道:
“彭老前辈不必介怀,前晚鬼辩早已是你赢了。只是今日小子却有他事请教——为何你要率众鬼前来祸害无辜镇民?”
听他这么一说,彭蒙却不生气,只哈哈一笑,然后拈须正色说道:
“无辜?看来小友还不知晓个中内情。这些镇阴庄的愚民,仗着先祖荫泽,几代无端欺压我等鬼族,役我后辈鬼男为奴,驱我后代鬼女为仆,任意驱策,视为贱族,早已引得天怨鬼怒。今日我等来,便是要顺应天道,向这些无知的贪婪之徒讨还恶债!”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再想想这两天所见所闻,便知他所言不虚,竟是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方一转念,正要说出人鬼殊途、冤家易解不易解的道理,却不防已被彭老抢过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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