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海从沙滩椅旁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到了迈克尔戴尔的手里。

“这是什么？”迈克尔戴尔翻开文件，边看边问。

“去年的COMDEX展会上，中国的长城公司有一款产品参展，型号是0520CH型计算机。你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款微型计算机的资料。”

胡文海指了指资料上的数据，重点将配置指给了迈克尔戴尔看。

“640K内存和10M硬盘，两个5英寸软驱，还有两块014和015图形显示卡。虽然CPU使用的是有些过时的8086，不过这两块图形显示卡可不比国际上的同类产品技术低，能满足真彩色640*480的分辨率，或者是单色1024*768分辨率。这个输出能力，放在美国水平也不差多少吧？”

“这个倒是差不太多，现在的电脑也都是这两个显示输出模式。”迈克尔戴尔点了点头，接着往下看，却又皱起了眉头：“不过别说8086CPU了，现在就是286都不太受欢迎。大家都在追赶386的浪潮，IBM就是拒绝使用386CPU才陷入了现在的麻烦之中。”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胡文海叹了口气：“386CPU是对中国禁运的产品，否则也不会使用老古董的8086CPU了。”

“BOSS你的意思是，想要戴尔公司使用中国的产品？”

迈克尔戴尔将手上的资料翻的哗哗直响，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这恐怕不行，顾客听了我们使用中国零件，会对我们的产品产生不信任的！”

看迈克尔戴尔的表情，他显然还是把话说的尽量委婉了些。如果不是他的老板就是个中国人，他一定会把这个主意贬斥的一文不值，顺便把拿出这个主意的家伙发配到尼加拉瓜的分公司去。

“那就看你怎么说了！”胡文海点头道：“如果你说我们采用了中国产品，这个当然不行——”

他也很清楚，如今中国产品在美国、甚至是世界其他发达国家是什么形象。超市里打折的袜子、衬衫和粗制滥造的玩具，或者是用料厚道的传统产品，或许还能打一打环保无污染、无化学添加剂之类的招牌，但肯定是与精工制造的高科技产品挨不上边。

贸然要戴尔公司使用中国产品，结果只能是砸了口碑，便宜旁边看笑话的IBM和康柏。但这世界上的问题，永远不缺解决方法。粗看似乎误解，但换个角度再看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

胡文海说到这里神秘的眨了眨眼，微笑道：“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说法，比如说美国公司请中国代工？美国品牌，美国产品，美国纳税，只不过是通过中国人的手将它们组合到了一起。甚至如果我们不说，谁知道这些电子产品究竟是从哪里制造的呢？”

“老板，你是说我们将芯片和零件从美国东海岸采购然后聚集到西海岸，再装船运到太平洋的另一端？由中国人组装到一起，最后重复一遍跨过大半个地球的旅程？”

迈克尔戴尔看起来有些为难：“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个好主意……”

“well……”

胡文海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们也不是一定就要这么诚实，是不是？我们有义务向顾客告知真实的消息，但未必要告知一切我们知道的消息。比如说，没错，确实有很多关键部件要从美国运到中国去。像CPU、硬盘，这些东西中国无法生产，必须从美国进行采购。”

“但是也有一些产品，是中国本身就能生产的对不对？”胡文海掰着手指头数道：“图形卡这是0520项目的严援朝总工在新科晶圆厂的帮助下，亲手做出来的。当然，芯片还是从香江进口的，这且不去说它。0520CH的主板，可是全部在中国国内解决的。主板用的总线，是长城公司自己手上只有一本IBM的说明书，就硬是搞出来了。中国的技术，也没有你们美国人想的那么粗糙是不是？”

“这个……”迈克尔戴尔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只能对胡文海的话表示同意。

说起来在二十一世纪有这么一群人，坐在吹着空调的房间里，用着液晶显示器的电脑，凭借自己一知半解甚至是想象中的“常识”，似乎很轻易的对这个时代的中国计算机成绩吹毛求疵起来。这些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的头衔，脑袋上写着偌大的“公知”两个字。他们大多出没在迪凯或者易网之类的网站，嘲笑着长城的0520CH是和美国“车库”里生产的相同玩意。

看起来，这些论调倒是有很强的迷惑性。是啊，组装电脑嘛，谁还不会了？IBM打倒苹果，依靠的就是他的开放体系，早就把技术给写在计算机的说明书上了。

把那些零件拿过来，这里插插，那里拧拧，好像电脑城里装电脑那样也没啥难度吧？

可问题是，如果八十年代组装电脑真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情，为什么只有美国的车库里生出了苹果、生出了康柏和戴尔？其他的发达国家，英国呢？法国呢？德国呢？意大利、澳大利亚、加拿大……

除了什么都想自己搞一套体系的强迫症患者日本，还有哪个发达国家能在车库里生产电脑了？

原因是什么？因为只有美国和日本拥有这个体系，能够依靠自己就在市面上凑出全套微机需要的零部件来。所以在美、日的车库里就能做出微机来，可其他国家的车库却不行。

中国的电子产业在至少比美、日落后一两代的情况下，能够自主设计出014和015图形卡，能设计出性能不输给美国产品的主板，能够解决汉字显示的问题——哦，对了。公知们能在网上喷0520CH是车库水平，还全赖了当年严援朝能不计毁誉的站出来承担解决汉显的艰巨难题。当然，汉字显示在这些人嘴里，仿佛也是动动嘴就能喷出来的成果了。

毕竟就连卖脑白金的那个史玉柱，不是也卖过汉卡的么？可不是么，巨人集团确实是从卖汉卡发家的。但史玉柱卖汉卡，那都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就是史玉柱，人家也是正经深土川大学软件科学系的研究生来的！当个阿猫阿狗都能行么？史玉柱是站在了诸如严援朝、倪光南这样的前辈的肩膀上，才能够获得的成功。

所以八十年代对于美国人来说，这些触手可得的资源，实际上对于中国科研人员来说，是需要从！零！开！始！的！

放眼望去，IBMPC虽说是技术开放，随机附送全套产品说明书。但向全世界供应微机的，也还是只有美国企业。即使是主板，也没听说哪个国家的企业能跟美国人掰掰手腕吧？

可在八十年代，中国的长城0520CH，却硬是霸占了中国微机市场的半壁江山。一台三万两千人民币的长城0520CH卖到供不应求，卖到有批文都需要排队等待。

在中国这个贫瘠的电子产业环境下，“鼓捣”出0520CH的******和严援朝，难道不伟大么！

这一点，迈克尔戴尔倒是比那些未来的“公知”和“喷子”们更明白其中的难度了。

“如果中国长城公司的产品真的能够符合美国产品的标准，把一部分代工的工作放到中国倒也不是不行。”迈克尔戴尔沉思片刻，有些犹豫的点下了头。

“当然，中国企业没有386组装机的相关经验，这方面戴尔公司需要提供指导。”胡文海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前期可以由戴尔公司派人到中国去监督生产，产品技术也由戴尔公司提供。然后戴尔公司可以在中国成立一个研发中心，用于对后续技术的升级和扩展。我相信，只要中国的工厂能够替代30%微机上不那么重要的部件，戴尔公司在微机的成本上就能把康柏给甩到看不见了！”

迈克尔戴尔至此总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瞪起了眼睛：“哦，如果真的能再降低10%的成本，我真想看看康柏公司高层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了！”

看到迈克尔戴尔总算是松了口风，胡文海不由深呼出一口气。

他当然可以凭借自己大老板的身份，将自己的要求强硬的指派给迈克尔戴尔执行，但这并不是胡文海想要的结果。

戴尔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迈克尔戴尔本人，是他创造性的将直销应用到了计算机行业。只有说服他、让他认同胡文海的决策，才能发挥他的主观能动性，实现真正的战略目标。

单纯的要给美国计算机搞代工，这不是胡文海希望的方式。通过代工，保持住中国在微机领域仅存的这一点有利条件，然后呵护它生根发芽才是真正的目的。

曾经至少在八十年代，中国自己是能做主板、能做“显卡”的。努努力，或许声卡、网卡、内存和硬盘，也不是不可能伸手进去。

如果还能再生产显示器、鼠标键盘，摄像头、麦克风，耳机、路由器，交换机，音箱……

最乐观的局面，把CPU让给英特尔好了，但其他的东西都得打上madeinchina的标签，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局面是不是？

而要实现这个局面，一个组装机行业的销售巨头戴尔公司就太重要了。为了能保留这个登陆美国的桥头堡，胡文海必须照顾迈克尔戴尔的情绪。

虽然都是要进军组装机市场，但胡文海毕竟不是想打倒了梦幻集团，自己再捧出一个梦幻集团来。美国的良心企业不是不能有，但就请不要再打着民族工业的旗号了吧？

胡文海觉得，这么做就未免太恶心了。

等到未来，或许还是会有一个美国良心企业戴尔公司，但它肯定是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纯粹的美国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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