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9年1月23日,晴,河西乡郊外,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在渺无人烟的草原上行走着。
这会天刚亮没多久,空气清新而湿润。早起的鸟儿唱着动听的歌曲,松鼠摆着毛茸茸的小贵族的架势四处闻闻嗅嗅,啄木鸟不停地发出笃笃声,仿佛一连串的问候。
天空中一丝儿云彩也没有,这似乎预示着今天又是查科平原上一个寻常的酷热日子。王大壮骑在马上,打算趁着清晨天气凉快的时候多走些路,省得一会天热了大伙受罪。
王大壮他们的队伍带足了茶、烟、酒等物资,以便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多月的旅程中有一些消遣品。道路是新修出来的,不长,从乡政府到一个拓荒村,总共不到十公里的样子,全部用煤渣铺就。路两旁有绵延很远的木栅栏,木栅栏的那头是一些瞪着大眼睛的野牛,它们刚刚被抓来没太久,野性未驯,看到人类时总是带着一股复杂感情。
也许那是仇恨王大壮不是很确定。
木栅栏的顶上站着一些乌鸦,它们倒是不怕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恶毒”。因为王大壮每次听到它们“呱呱”的聒噪声,总觉得它们是在嘲笑自己为傻瓜,尤其是一次他不小心骑马陷入沼泽后。
照料野牛的是一些来自俄罗斯的战俘。他们的情绪看起来还算可以,比想象中要好,或许是因为东岸真实的生活水平让他们感到满意了吧几位穿着藏青色道袍的神职人员一脸和煦地从路边走过,他们与王大壮等人打了打招呼,然后径直朝木栅栏后面去了。让异教徒拥有正确的信仰,是他们最热衷的工作,没有之一。
走过了牛栏区,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一些绿色的农田。地里的豆子看起来长得不错,一些农民带着草帽的农人正在地里忙活着。他们中的某些甚至凌晨五点多钟就来田里锄草了,理由与王大壮一样,趁着上午凉快的时候多干些活,中午就躲家里休息。他们普遍都有一些副业,生产一些手工业品,都是机器不便大规模生产的东西,在乡里集市上出售,以提高自己的收入水平。
田地那头是一片清理出来的荒地。上面的树木已被砍倒,杂草灌木也被一把火烧了,现在堆放着许多加工好的木料、诸如黄沙、石子之类的建筑材料,以及一些干枯的树枝。王大壮知道,那是来修灌溉水渠的建筑队所需的物资。巴拉圭河沿岸,如果上游地区发生洪水的话,一样会影响到他们下游地带,因此良好的防洪水利设施是不可缺少的。要知道,你中央政府把那么多的拓荒者从内陆地区弄来,可不是为了看他们在洪水中如何挣扎的,而是要让他们扎扎实实在本地定居生活的。
“温柔、宁静而又不失活力,简直就像是一个放错了纬度的中国乡村。哦,好吧,或许是去除了人身依附及土地剥削的改良版中国乡村,我挺喜欢的。”王大壮一边眺望着远近的风景,一边自然自语道:“这里有很好的气候,有绝佳的农田,还有勤劳的人民。嗯,这两年也发展出了一些家庭手工业,人民生活有了显著改善,前两年环绕乡村的贫困已经消退好多了。作为他们的父母官,我很欣慰。”
“但是”不等跟在身边的人过来拍马屁,王大壮又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工作几年来,我觉得我们这里还有一堵墙,一堵透明而沉重的墙。我想你们也多多少少有些知道,几十年来国内涌入了大量来自东方的明、顺、清等国的移民,他们及其后裔的数量累积到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了,总数得有数百万之多,占到了我国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与之相比,来自欧洲的移民数量比他们要少上很多,而且颇受歧视。曾几何时,光荣、伟大的建国者定下了互相通婚、民族融合的正道,但在立国已经接近六十年的现在,这个政策已经名存实亡。看看吧,即便是在河西乡这么一个新辟之地,黑头发、黑眼睛的人也占据了最好的农田,经营着最好的矿,开办着最赚钱的作坊,他们基本上都有着来自东方的姓氏,有的更是有莫、邵、萧、刘、马、李之类的显姓。”
老实说,王大壮与其家族大多数成员一样,是秉承着普世价值的东岸老左派。他们非常关切来自欧洲移民的生活状态,也关心印第安原住民挣扎求存的险恶境地,一直在各种媒体上撰文抨击东岸政府的某些政策。当混血天花板的政策被打破,三代开始大行其道的时候,东岸这个移民国家的多元化属性一直在慢慢削弱,这令以王氏、蒙氏为首的左派人士非常不满,认为这限制了东岸对外来资本、人才的吸引力,降低了文化自我更新的火力,严重影响到了未来的发展。
“你看看河西地区,有中国人、有俄罗斯人、有意大利人、有本土出生的东岸人,甚至还有少数奥斯曼土耳其人。在这些人里,真正能当人上人的只有东岸人和中国人,俄罗斯人、意大利人和土耳其人只能做雇工、做底层农民,这明显是一种歧视。甚至于,对于一些主动跑到我们这里来投靠的克丘亚印第安人,国家开拓总局的人居然认为他们是‘有害人种’,指责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恶习和放纵的行为,同时身体孱弱、智力低下,必须送到非洲殖民地去,这简直荒谬无比。”王大壮继续说道。
在他说话的时候,马儿经过了一座木桥,桥头有两个正准备过桥的意大利人忙不迭地让到一边,战战兢兢地脱帽致敬。王大壮看到,他们的年纪其实不大,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但脸上满是沟壑,皮肤也被烈日和风沙打成了暗色,看样子平时的生活非常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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