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黔首的关系像是典狱长之于罪犯。
这也就导致其实大部分秦吏的形象也比较雷同,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秦国最大的特点就在于集群化模板化和标准化,从官,到吏,再到黔首,都有一套衡量的标准和制造的模板。
而事实上这群老秦人的感觉并没有出错,之所以和蔼可亲,是因为负责宣讲秦律的吏员,是新吏。
旧法废除,旧吏的生存环境岌岌可危。
虽然始皇帝已经确定不会让旧吏背锅,保住了旧吏,但是时局更替,新吏作为最终赢家,也是最符合当今大秦国策的群体,自然是集体上位。
旧吏一来要给新吏挪位子,二来也要重新改造学习适应的新的律法制度。
不发动大清洗是一回事,政治前途肯定还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当然,在这方面始皇帝赵泗乃至于扶苏的意见都很一致。
旧吏不会被放弃,能够尽快适应新秦律,新的律法制度以及新的国策的旧吏,也会被大秦新的体系所重新接纳。
相比较于诸子百家乃至于六国贵族而言,旧吏不管是执行力还是忠诚度都高上一截。
当然,在旧吏改造学习转变思想的档口,诸子百家乃至于天下士子自然也都能捡捡漏。
但是内部的权利更替和斗争实际上和黔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意的是,秦法,真的改了!
持续上百年之久的秦法,变了!
就好像一个人,祖祖辈辈身上都压着一座大山,乃至于到了他们这一辈,他们已经认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是随着他们在娘胎里面诞生的时候就有的东西,是他们所不能割舍不可能丢弃的东西,突然就这么没了。
昔日的枷锁和沉重被尽数斩断!
那种突如其来的轻松,在这一瞬间甚至让他们有些窒息。
甚至,让他们无所适从……
链子栓的久了,突然解开以后,他们做的最多的是楞在原地,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脖子上的链子解开了,他们也会遵循着拴着链子的生活状态。
还是那句话……真没过过好日子啊!
相比较于驯化不怎么成功的六国之士,相比较于他们的高声庆贺和放浪形骸以及大言不惭的点评时政。
老秦人们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甚至都是那么僵硬。
“说实话……以前我很不理解有些人……”
赵泗捏了捏鼻子轻声开口,身后和一同乔庄的稽粥恭敬的听着下文。
“算了,跟你说你估计也听不懂……”
这是,上一辈子的画面啊。
自己的爷爷是经历过大饥荒时代的,所以哪怕到了物资丰富的时代,对于食物依旧有深深的执着和超出人理解的感情。
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正因为真正的经历过,所以方知来之不易,乃至于是不敢置信。
赵泗话说了一半没说完让稽粥有些难受,看了好一会众生百态以后,稽粥开口问道:“其实天下人已经逐渐接受了旧法,我有些不理解,明明一块金子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付出两块金子呢?”
“时代是朝前走的,时局也是不断在发展的。
旧吏群体之所以会诞生新吏就是如此,天下纷争至秦一统也是如此,诸子百家乃至于天下人渴望秦法变革亦是如此,现在能够做到,不代表以后就能做到。
稽粥,你跑过么?
如果你奔跑过就应该知道,最开始全力奔跑的时候是最快的,随后哪怕用尽全力速度也会越来越慢,如果一直不停下来休息,一直全力奔跑,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一个人就会累死。
这样一来,固然一开始你是比别人快的,可是如果要走的路只有很短倒也罢了,倘若要走几千里上万里呢?
这样不爱惜身体迟早会累死累趴下,跑了上百里就累死了,相比较之下,别人走走停停,哪怕是上万里,总有一天也能够到达啊。”赵泗笑着开口说道。
“就像你在全力奔跑的时候会觉得累一样,有的时候觉得累是因为你的心懈怠了,这个时候尚有余力,如果每次都如此懈怠,难免跑不过别人,但有的时候你觉得累,是因为已经到了极限,身体在提醒伱尽快休息,倘若不尽快得到休息,你就会因此而累死。
准确的把握住这些,国家才能够长久啊。”赵泗复又补充了一下。
“那秦国现在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么?”稽粥开口问道。
“是天下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赵泗笑了一下。
“你呢?想过没有,匈奴人什么时候才到该休息的时候?”赵泗随口问道。
稽粥摇了摇头,很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回宫吧……”赵泗摇头笑了笑。
老秦人的表现有些过于卑微了,以至于心善的赵老爷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到底是现代人,内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良知,这群刁民要是反抗倒也罢了,可这么顺从,让赵泗心里也不得劲。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放宽了一些处罚么?
这还没宽松到哪里去呢,相比较于其他朝代已经绝对够得上苛杂了好吧!
笑都不敢笑的大声是吧……
老秦人从来都是如此,天下人在欢呼的时候,被驯服的他们甚至连开心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稽粥驾车,一路行至宫中……
赵泗踏入其内,还没来得及开口,始皇帝已经笑着开口询问:“如何?老秦人反应如何?”
赵泗自然不是闲着没事偷窥,而是去替始皇帝做一个民情调查。
始皇帝不关注六国士子的反应,也得关注一下老秦人的反应。
“很好,很开心!”赵泗跪坐下来开口。
“不过还不够……既然旧法已经废除,新律已经颁布,干脆好人做到底。”赵泗笑嘻嘻地凑了上去。
始皇帝眉头微动看向赵泗,示意赵泗有屁快放。
“干脆于关中开放酒市七天,使老秦人共以为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