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泥潭之中诞生,就不可能追求洁净。”
“用牙咬住满是污泥的芦苇,用脚踩住埋在淤泥下的蟾蜍,用身体淌过腐烂发臭的沼泽,咽下呛进嘴里的污水只有这样,才能爬出泥潭,去追求那些本来就在泥潭之外的人的所谓‘体面’。”
“很幸运,你们做到了。”
“在这一点上,我的敬意是真诚的。”
塞巴斯蒂安的话让陈念也颇有感触,不过同时他也很疑惑,这兄弟的这番感想是从哪来的?
听着就好像,他真的看到过一个国家没有挣扎出泥潭,最终溺死在污泥里的故事一样.
白人的国家.有这种经历吗?
他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而塞巴斯蒂安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当然没有见过——你知道的,历史上确实有那么一个国家,不过它的选择是杀死自己的邻居,用邻居的尸体垫脚。”
“我的祖父曾经参加过这件事情是我们家族的耻辱,所以我才更能感受到你们的强大。”
了然了。
陈念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在心里,他暗暗给对面的男人打了一个超出及格线之上的分数。
至少他还知道耻辱。
不过遗憾的是,他恐怕是不可能进入east项目了。
毕竟按照他的了解,这玩意儿也是要做审核的,家庭背景有时候也会成为阻碍。
两人一直聊到了午饭时间,无论再怎么谨慎,话题也不可避免的涉及到某些技术上的细节。
而陈念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以及对前沿领域的熟悉程度,让塞巴斯蒂安大为惊讶。
“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是一个博士生吗?”
“我能看出来你对某些技术细节不怎么了解,尤其是在相对复杂的理论方面。”
“但是,你对全局的把控、已经宏观上的认知,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这是怎么做到的?华夏的高等教育,已经先进到这种程度了吗?”
陈念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
开玩笑自己的这些知识和信息是怎么来的?
那可是几十上百个顶级学者的技术结晶!
如果在这种程度下,自己还表现得像个小白一样,那就真的得去看看脑子了。
“大概是某种天赋吧。”
他随意地回答道。
而塞巴斯蒂安则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午饭的时间,各个国家的团队都有自己的安排,所以塞巴斯蒂安也没有再邀请陈念一起。
当他回到团队中间的时候,众人都有些好奇他的去处。
而对这些问题,他只是统一地回答道:
“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子,跟他一起喝了杯咖啡。”
“很有意思的孩子?来参加会议的吗?”
一旁有人好奇地追问道。
“是的,很年轻,但很聪明。”
“不过很可惜,他做的是托卡马克方向,不然的话,我很想把他吸纳到我自己的团队里。”
这话一说完,塞巴斯蒂安突然反应过来:
虽然自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领域内的精英,可相比起华夏现在的科研实力和资源投入,马普实验室还是根本就不够看的。
人家凭什么放弃大好的前程,反而要来你这里打工呢?
人才的流向早就已经变了啊。
果然,围在身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调侃着他想法的不切实际。
不过,塞巴斯蒂安并不以为意,他只是默默吃完了午饭,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之前跟陈念交流时提到的几个问题。
一方面,是仿星器最大的优势、也就是磁场的稳定性优势因为常温超导材料的出现而不断下降。
一方面,是华夏投入超巨量的资源,打算在托卡马克上放手一搏,并且还给了所有同领域的学者共同的机会。
而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有关等离子体约束领域的人才。
自己是不是.应该考虑换个方向?
毕竟,自己的研究课题,无论是放在仿星器上,还是放在托卡马克上,效用其实都不会差太多。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然而,就在午饭之后,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同样钻研非对称破缺理论的老对手艾兴多夫找到了他,提出了跟他一样的问题。
并且,从艾兴多夫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真的打算要加入east项目。
“.我想你应该搞清楚,east项目对合作学者的限制很多,并且想要参与到核心领域,需要经过多重审核。”
“很可能到最后,你也是作为一个边缘的研究者、见证者存在。”
“这样真的值得吗?我是说,仿星器的进展很慢,蛋糕很小,但它可以分给我们每一个人”
听到他的话,艾兴多夫摇了摇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老伙计,你多大了?”
“.55岁。”
“你能活到仿星器诞生吗?”
这话直接把塞巴斯蒂安问得愣在了原地。
是啊,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亲眼见证、亲自参与到人类的进化中去,这样的诱惑,有哪一个科研从业者能抵抗得住?
或许,自己应该自私一次?
沉默了良久,塞巴斯蒂安终于回答道:
“我会好好考虑的。”
“你呢?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是的。”
艾兴多夫郑重地点点头,随后说道:
“我希望能在那里见到你。”
“我听说,east所在的科学岛上有数不清的美味河鲜,我想,我们应该去尝一尝。”
艾兴多夫并不是唯一做出这个选择的学者。
而这才仅仅是核聚变会议召开的第一天。
很显然,风向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从这样的改变里,陈念隐隐约约间,似乎能看到某个早已远去的时代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