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不知道自己最近是第多少次,进入这个梦了。
  天空中盘旋着的乳白色吸血巨虫正在崩解,大片大片肥硕且油腻的肉块从天而降,落到地上便化作一滩浓稠恶臭的粘液,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
  “人脂人膏吗?”
  道衍有些头晕目眩,无数代表着不同隐喻的符号在他的视野里走马灯一般跑过。
  道衍只觉得眼睛里一片刺目的红光在闪烁着,耳边嗡鸣震动着无数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道衍用力甩头,试图驱逐那些嘈杂的噪音。
  “快……”
  “杀了它……”
  “啊——救我!!!”
  “我要离开这儿……我要走!!!”
  那凄厉的惨叫声就像是催命符般令人头皮发麻。
  道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在体内蔓延开来,浑身都冰凉彻骨。
  这种可怕的感觉令他想逃却又无法移动半分。
  道衍看向前方,视线模糊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视野,并且越变越高。
  他努力抬起手撑着眼睑,将自己的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才终于看清楚了前方的景象——
  那竟然是广场上一张张麻木的脸。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根细长的软管,通往天穹中的自乳白色吸血巨虫腹中诞生的机械邪龙,有人在逃,但很快就被软管追上,插入了脊椎。
  而道衍此时才发现,自己趴在了断头台上,锋锐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道衍……道衍……”
  有温柔而低哑的声音在他耳旁轻唤着。
  “嗯?”道衍勉强转过头,想要辨认对方的容颜。
  只见自己的身边趴着一位身披黑斗篷的神秘男子,他带着黑色兜帽遮盖住了半张脸,但另外半张脸却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苍老的、布满皱纹与沟壑的脸。
  虽然岁月在其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却并未掩盖掉这张脸上所透露出来的清澈气质,以及那双富有智慧的眼眸。
  道衍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行刑台上同样脑后插着软管的“太史令”,就捧着被勾勾画画的史书开始了宣判。
  “工业革命之父、科学至圣、封建大明的国师”
  随着“太史令”的判词宣读,行刑台下、广场之上麻木无比的人们,眼神开始变得炽热起来。
  从天空中垂下的软管里,老旧的八思巴文银币叮当坠落,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道衍极力侧过头,他已经知道了身边的人是谁,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惶急:“我们还是失败了吗?”
  身边的男子似乎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力气,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道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告诉我,那把能屠龙的刀,究竟在哪里?”
  男子张口欲作答,可就在这一刹那,梦境骤然破碎。
  ——————
  “嗬!”
  道衍大汗淋漓地从榻上睁开了眼睛。
  “吱呀~”
  门扉被推开,慧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这里是敬亭山南麓的广教寺,始建于大唐宣宗大中三年,是江南著名的名刹,寺庙规模宏大,有庙宇千间,僧人数百。
  如今天下佛门的实际管理者道衍大师的法驾来到这里,最好的禅房自然让给了道衍。
  道衍来的时候,其实是好好地。
  来宣城的事情,其实也委实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姜萱得到消息,自己的娘亲被族中的族老授意叔伯们,要求改嫁。
  其实就是惦念上了姜星火留下的财产,又不好直接明抢。
  本来,道衍说句话就能处理好的事情,但正巧广教寺主持与道衍有旧,邀请道衍前来给后辈弟子讲经,所以道衍也就顺路把两件事一起办了。
  但道衍办完事,忽有一日,却做了噩梦。
  在噩梦里,道衍眼睁睁地看着,肥硕的吸血巨虫被他亲手从内部瓦解,然而新出现的机械邪龙却脱离了他的掌控,控制了所有人。
  道衍拿出了一把刀,但是无效,一斩下去,邪龙毫发无损,可是刀却断裂了。
  而唯一真正能屠龙的那把刀,姜圣却没有告诉他,究竟在哪。
  于是,道衍有了心病。
  心病显然不是汤药能医治的。
  面对慧空递来的汤药,躺在床上的道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
  慧空沉默着把汤药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担忧地看着道衍。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任何一场病,都是很要命的事情。
  尤其是眼下的道衍,看起来状况实在称不上好。
  道衍的面色苍白得像是纸张,眉头紧皱,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嘴唇干裂到几乎没有血色。
  如果师尊真的就这样倒下去,恐怕会给整个大明带来莫大的震动吧?
  慧空忍不住想拿笔写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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