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哈哈哈哈,终于等到今天,马上就可以死了!”
诏狱监牢内人声鼎沸,轮不到秋斩的犯人都拿着碗在敲牢门等吃饭,对姜星火的喜悦熟视无睹。
即将要今日问斩的死囚,则一个个神情灰白,默不作声。
人与人的悲欢显然并不相通。
大家都知道,昨晚诏狱发生了大事,似乎有很多锦衣卫勾连谋反失败,还有一些本应被关在西侧民监但被临时关在东侧官监的盗匪,也一并被稀里糊涂的砍了脑袋。
可诡异地是,却并没有任何囚犯讨论这件事,就仿佛压根未曾发生过一样。
来盛饭的还是姜星火昨晚见过的狱卒,老王。
老王舀起木桶里的稀粥,勺子本想习惯性地颠一颠,但看见是姜星火,就手腕一抖把稀粥倒了,又盛了几勺木桶底的稠粥给姜星火。
探头看着姜星火碗里的红枣,右侧监牢的老儒摇头晃脑地吟道:“姚坊门枣,长可二寸许,肤赤如血,或青黄与朱错,驳荦可爱,瓤白踰珂雪,味甘于蜜,实脆而松,堕地辄碎。”
姜星火埋头喝粥,闻言翻了个白眼说道。
“说人话。”
“枣子不错。”
而身侧监牢的囚犯显然没有姜星火的待遇,狱卒老王冷哼了一声,手腕抖了又抖,一勺稀粥到了碗里,只剩几口黄汤清水,分外可怜。
只轮到喝稀粥的囚犯也是敢怒不敢言,在诏狱里,得罪狱卒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姜星火喝完粥,躺在稻草堆上翘起了二郎腿。
这种感觉真好啊!
姜星火忍不住叹息,自从穿越过来,他已经一年多没有睡过像这么香甜的一觉了。
哪怕是在秦淮河上好姑娘们的温柔乡里,睡得也不如昨晚的稻草堆踏实。
马上就可以死了!
一想到这一点,自己梦寐以求追寻的死亡,就将以一种谢幕演出般的仪式感结束。
姜星火的心里,便升腾起浓烈至极的兴奋之情。
与一丝.久违的表演欲。
这种表演欲,当然不是他恨不能现在就跑去秦淮河畔跳舞。
而是一种,把自己代入到为某种精神的献身的“殉道者”角色。
简单地来说——入戏了。
嗯,这就跟演员入戏差不多,把自己当成了真正被朱棣诛十族的,建文帝的忠臣孝子。
当然,演员总会在入戏的最后一秒醒悟过来,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是在做戏。
不过姜星火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闭着眼享受着此刻的安静祥和。
此时姜星火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他在秋斩刑场上如何慷慨激昂,如何吟出那首《狱中绝笔》,如何让敬亭山姜星火之名流传青史。
姜星火回想起在现代看过的某部视频,突然变得有些兴致勃勃。
他站起身来,依旧闭着眼睛,如同在与一个不存在的人跳舞般伸出了手邀请。
“你,就是死亡吗?”
姜星火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眼前的空气。
“宁静的死亡,毫无戏剧的张力。”
姜星火的表演欲逐渐爆棚,他猛地展开了双臂。
“此刻.大幕渐起。”
“我的演出,开始了!”
姜星火以某种瑜伽操的姿势,双手在头顶合十,单脚倚在另一腿的膝盖上,金鸡独立。
“我从污秽和淤泥中复苏.我是灼热的青莲.我是独一的美。”
姜星火的双手,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艺术,应当震慑人心!”
越勒越紧。
“艺术,值得为之痛苦!”
姜星火感觉到了某个临界值,他试图松开手。
喉咙里的气息继续吐出。
“艺术.必有相当的.”
“嘭!”
牢房的门忽然被踹开。
朱高煦兴致冲冲地闯了进来。
“姜先生!”
但他刚走到姜星火面前两尺远的位置,突然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望向了姜星火放下手臂后,勒在脖子上的那条手指粗细的红痕。
“娘嘞?!!”
朱高煦瞪大了眼睛。
那是
朱高煦刹那间就把姜星火重重扑倒在地,紧接着把姜星火的双手反扣了起来,一边忙乎一边带着浓厚的鼻音说。
“姜先生,您别想不开啊!”
“我咳咳咳!”
“我知道您的意思,你脖子都勒红了,先别说了。”
朱高煦满脸兴奋。
【你知道个锤子,伱马上就要压死我了】
“我给您带来好消息了!”
“什?!!”
【我现在只想被砍头,不想听任何‘好消息’】
朱高煦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到了在地上扭着脖子趴着的姜星火面前。
上面的刑部公文和鲜红的大印清清楚楚。
“钦犯姜星火,因识破乱军苇等谋逆不法事,建有殊勋,圣心甚慰,斩首改判为监禁三十年。”
“这玩意没用,压根不用三十年。”朱高煦嚷嚷道:“只需要再过几个月,捱到明年,皇帝改了永乐元年的年号,到时候大赦天下,您就可以出狱啦!”
“意思就是。”
“——您今天不用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大脑缺氧缺血,姜星火的耳边不住地耳鸣,响着回声。
【今天不用死了!】
【不用死了!】
姜星火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所有的表演欲,瞬间消退。
幻想破灭。
心如死灰。
他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大胡子。
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混沌中,姜星火隐隐约约地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
“老朽已经为他诊过脉了,脉象平稳,充满勃勃生机宛如万物竞发。”
这个苍老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半昏迷中的姜星火对此毫无印象。
“要俺说,姜先生就是太过激动了。”
是那个铁憨憨
“是啊,哪怕是姜郎这般视死如归的君子,本是抱着赴死的念头,如今听到不用死了,自然是反差太大,高兴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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