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大的酒场来说,在按规定交税的同时,肯定是要尽量多赚钱的,所以白酒交的酒曲税,就远低于米酒和黄酒。
如今百姓能够接受白酒,那么酒场自然会加大力度生产白酒,虽然卖的便宜,但交的税要少得多,薄利多销总有得赚,还能打入“下沉市场”。
郭琎和柴车,看着桌子上的菜,有点着急,可国师之前的命令实在是有点奇怪。
柴车问道:“我们能把围巾摘了吗?”
姜星火一愣,只道:
“摘啊,也没人认识(你们)。”
“.”
姜星火不是很饿,他出来的目的也不是吃喝,所以看着他俩喝酒吃菜,自己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酒类确实不少,葡萄酒、梨酒、枣酒、蜜酒、树汁酒、椰浆酒,除了北方常见的马奶酒这里没有以外,基本上市面上该有的都有了。
“所以,您觉得酒税,其实有搞头?”
又吃了两口,郭琎才回过味来。
姜星火笑了笑,说:“看情况。”
老朱的很多制度,在姜星火看来,都有矫枉过正的嫌疑,或者说,过于理想化了。
实际上,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重要的专营商品,由国家进行征税,都是没问题的。
老朱只看到了宋元时期商品专营榷税的危害,却并没有意识到,对于国家经济,尤其是大明这种在不断发展的经济体而言,这些专营商品所能带来的利益。
其实说的不好听点,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大明为什么会灭亡?原因很多,但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两个字,没钱。
大明要是有钱,就不需要加“三饷”从贫苦农民头上刮油水,就不会导致“为了镇压农民起义加税而导致更多农民起义”的恶性循环。
为什么李自成可以输很多次,孙传庭一次也输不起?原因就在这里了。
不过是否要重新恢复酒类的商品专营税,这件事情,还在姜星火的考虑中。
利弊其实也很清晰,恢复的利处的话,那就是每年财政收入能多一笔钱,弊处的话,民间的酒类经营肯定会遭到打击,还会带来私贩酒水的问题,增加监管成本。
这种选项,属于可选可不选,全看未来有没有这个财政需要。
如果财政紧张,那恢复酒类专营税也就恢复了,民间肯定不乐意,但阻力也不会太大。
就在这时,茶楼里又来了一群读书人,姜星火默默地把自己的围巾拉了上去。
之所以选择这种消费水平不高不低的茶楼,而不是消费水平更高的酒楼,就是因为读书人,一般都是有点消费能力,但消费能力又不是那么高的,自身没有太多收入,主要靠家里供给。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父母打钱”,大抵如此。
因此,如果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或者确实是家里有实力的富哥,肯定不会选择鹤鸣、醉仙这种工部官营大酒楼,聚会大多选择在相对幽静、消费不算高的茶楼。
毕竟茶楼跟酒楼的区别,并不在于“茶楼有没有酒,酒楼有没有茶”。
如果消费层级再低一些,那就是寻常市井百姓比较热衷的酒肆了,那里会相对吵闹、混乱一些,到处都有“五魁首啊六六六”的行酒令声音,士子一般不喜欢去这种地方。
所以说,想要大概了解一下士林间的思想动态与民间的情况,那么在茶楼里坐会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出意外,在可供选择位置有限的情况下,这群士子选择了靠窗的这片区域,也就是姜星火他们的邻桌。
“速度快点,待客的时辰要紧。”
临桌出手显然很大方,掏钱的士子摆了摆手,让伙计退下。
伙计乐颠颠拿了钱跑去厨房催促了,不过片刻功夫,伙计便捧着托盘上菜了,热腾腾的小蒸笼、小米粥等吃食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姜星火扫了一眼,确定这里卖的菜式果然和后世的差不太远。
而且,味道很香。
隔壁桌的士子这才动筷子夹了块豆腐,细嚼慢咽了一番。
末了,又夹了一块醋鱼。
“这边的倒是简单。”
有人状若无意地提醒。
闻言,他们顿时明白了意思。
看了看姜星火这桌,就三个冷碟,两个热菜,再加上一壶酒,若是正经地吃顿晚饭,显然是不够的。
再加上三人衣着虽然不算寒酸,但也称不上有多讲究,所以天然地就认为,这桌应该都是寒门学子,家境贫苦,来这儿消费,也仅仅是维持一个最低标准罢了。
但是出乎姜星火意料,他本以为按照最近翻阅的市井流行话本的套路,会被嘲讽两句,可邻桌的士子,反倒热情地招呼他们,问是否要一起。
看来大明的世风还是挺积极向上的。
总之,这群爱热闹的年轻人,即便被婉拒了,也没有出现所谓的“恼羞成怒”之类的话本剧情,反而都大咧咧地笑笑,然后继续自己吃喝、交谈。
姜星火默默喝了口水润喉咙,然后冲着郭琎和柴车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观察。
虽然有茶楼里自带的二胡bgm的干扰,但毕竟是邻桌挨得近,而且这些年轻士子说话时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所以姜星火听得还是挺清楚的。
“今日陈兄一道出来,我是没想到的。”
“方兄难得出来逛一趟,我岂能不陪着,反正今年也落第了。”
姓陈的看起来倒不是闷,而是比较专注于读书,这时候含笑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几位高中的同乡,这时候倒是比我们热闹的多。”
几人只是沉默,没人抱怨说考试有什么黑幕之类的,今年甲申科,在《明报》上公示了不少卷子上的文章,从一甲到三甲都有,硬实力在那摆着,确实非常公平公正了,考不上是因为他们水平和发挥、准备都差了些。
“唉,听说朝中有南北分榜的打算。”
姓方的便是付钱的那位士子,这时候自斟自饮,说道。
方姓士子的话音刚落,对面的人便抬起头来:“要我说,提议这么干的,真是虫豸。”
姜星火:“.”
旁边的士子连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大明虽然没有轻易因言获罪的说法,私底下痛斥朝堂上窃据高位的虫豸也没什么,但这里毕竟是南京城,天子脚下,他们这些外地进京赶考来的,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显然,从这些人的口音能听出来,以江西人居多,然后就是浙江人和南直隶(江南)人,这三个地区,也是大明的“科举大省”。
“南北分榜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以前那种南北榜的事情就不会出现了,只要对于我们来说,总得登榜人数没有大的变化,那么就算南北分榜,又有什么干系呢?”
“今年甲申科登榜四百余人,是国朝用人所需,若是平常年份,便是二三百人也不奇怪,要是南北分榜的话,还能给南方二三百人的名额,那确实没关系,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一共二三百,北方占了一半,那可就难了。”
“那可不是嘛你们不晓得,在我们江西,想要考出来有多难。”
浙江和江南的举子,其实是晓得江西的地狱难度的。
这么说吧,在浙江,你九年(三届乡试)能考上举人的水平,可能在江西考个秀才都会翻车。
正是因为江西文教水平高,读书人口基数大,所以才会卷到这种变态的程度。
但这种内卷,其实在现行的科举制度下,是有利有弊的。
明代乡试录取的人数,通常由朝廷按照各布政使司人口和文教情况分配,通常从数十名到一百多名不等,每次乡试全国录取总额约为一千人至一千二三百人,按照统计学分析,明代中叶的全国乡试录取率维持在4%上下,明代中叶以后,也就是嘉隆万大改革为了控制冗官,录取率进一步降低,到了3.1%左右(因为考进士的举人不止一届,时间久了会堆积出相当数量考不上进士却一直在考进士的举人,通过提高会试录取率、降低乡试录取率,再加上自然死亡,就能慢慢消化掉这批人),单就录取率而言,举人可以说是科举中最难的一关,因而民间也有“金举人、银进士”之说。
而对于江西的士子来说,有时候考进士,真就没考举人难
举人的名额,对于江西是有限制的,江西那么多考生,每年能考上的就一百来号人。
但进士可没有,进士从原则上来说,是不看你籍贯的。
因此,南北分榜,必然触及到江西籍考生的利益。
年轻人嘛,总喜欢畅谈这些事情,邻桌的士子们又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基本上都是“如果我是姜星火我会如何弄南北榜”这种。
隔壁桌的姜星火默默地记了下来。
士子们不一定有多少见识,说的东西也基本以想当然为主,但这种来自于真实利益相关方的反馈,确实也是政策实施的必要考察。
之所以不敢轻易动科举,就是因为这是关系到整个官员队伍的事情,牵扯太大,必须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动。
而且即便是动,也要兼顾好目前大明确实存在的南北撕裂,以及南方士子的现实利益。
但不管怎么说,南北分榜这种事情,既然是前世大明确实执行下去,而且一执行就执行了上百年的政策,那就说明确实是有必要且行之有效的,只不过在具体的“度”上面,需要仔细考量。
而接下来,随着吃的差不多了,隔壁桌又开始喝上了。
几杯酒下肚,话题就敞开了许多。
“你们说现在讨论的挺热闹的《王制》,下一届科举会不会当考题啊?”
“我看这种热门的,大家都猜得到,定然是不会当考题的,不过这《王制》的研究受到国师的重点支持,倒是别有深意。”
“什么深意?”
“还能有什么深意?自然是托古改制了。”
姜星火悄悄地竖起耳朵,心想:“哟呵,还都挺懂。”
他正猜测之际,对面的人突然扭头冲他问道:“这位朋友似是听到了,莫不是也对《王制》感兴趣?”
闻言,坐在姜星火左右的郭琎和柴车,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射过来。
“这个.”
郭琎迟疑了,他倒是想替姜星火挡一挡。
姜星火只是摆摆手,低调地说道:“略懂,略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