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周日,下午。
纽约,布鲁克林区,“塞斯克小镇”咖啡馆。
艾德拉·布洛克久久地看着玻璃窗外淅沥的小雨,湿滑的深色的路面,和撑着雨伞匆忙走过的路人,只有当手中的烟卷烫到了手,他才摁灭烟蒂,端起来,喝一口早已凉掉的黑咖啡。
这样子的咖啡,本该苦到让人皱眉,但他却似早已习惯,也或是味蕾早已麻木。
放下咖啡杯,他会为自己再点上一根烟。
这里不是什么著名的咖啡馆,只是供人休闲小憩的地方而已。
有人来,有人去。
还有人只是进来打包两杯咖啡,或者是一份简单的午餐,然后就又匆匆离去。
咖啡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个角落里,有人在低声闲聊,有人在看杂志,还有人则干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最近的几个周末,艾德拉·布洛克都会在下午时候过来,在这家咖啡馆坐上两三个小时,每次来,见到的总是这样的情况。
而这,也正是他喜欢来这里的原因。
门口的铃铛再次响起来,布洛克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去。
窗外正好有女人拉着自己的孩子经过,雨不算大,但孩子很顽皮,与其躲在妈妈的伞下,他看上去更喜欢冲到雨里去蹦蹦跳跳,而他的妈妈,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一脸无奈的样子。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进来的是两个女孩子,拎着大大小小的纸袋,进门之后,很快就在布洛克身侧的桌子上坐下了,一人点了一杯咖啡——是布洛克最讨厌的卡布奇诺。
意识到咖啡馆里的人似乎开始变得多了点,布洛克意识到,自己或许该离开了,去到旁边的公园里走一走,或者干脆回家去。
然而他知道,虽然下着雨,但外面却并不凉爽。
两个女孩子在邻座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布洛克端起杯子又浅浅地啜了一口,弹一弹烟灰,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一眼:是两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其中一个妆容精致,但长得不太漂亮,另外一个倒是不算丑,尤其是她脸上微微的有几点雀斑,看上去显得俏皮而靓丽。
她们似乎是在讨论今天的收获,嗯,大致就是那些纸袋子。
布洛克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这时,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突然扭过头来看向他,“先生,可以把烟掐掉吗?”
布洛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扭头看过去,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当然,当然!”顺手掐灭了烟蒂。
那女孩笑笑,说了声“谢谢”,随后就又扭头跟自己的伙伴讨论起来。
布洛克知道,自己是真的该走了。
他讨厌噪杂,讨厌不能抽烟的地方,讨厌努力的精致着其实却像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无处不在显露其笨拙的妆容。
但是,他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仔细地回味着口中的苦涩,却还是打算再坐五分钟。
因为他知道,自己几乎无处可去。
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发呆,似乎是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
邻座的两个女孩子一边等着自己的咖啡,一边还在继续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很快,服务生把她们的咖啡端了过来,两个女孩各自付了钱,但是还没等服务员走远,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却又突然叫住他,拿出一盒还没有拆封的cd来,“麻烦你,可以为我们放一下吗?我已经等不及想要赶快听到了。拜托!”
像塞斯克小镇这样的咖啡店,并不是那些高端的地方,但店里还是有自己的音响系统,布洛克甚至知道他们会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开始放一些舒缓的钢琴曲,据说有人喜欢听着那样的钢琴曲来吃一份牛排,据说那样会让这家店里的牛排吃起来更加的鲜嫩多汁。
但布洛克尝试过,真的,他为这样的搭配而皱眉不已。
店里提供的牛排还算可以,但音乐就是纯粹的噪音了——事实上,布洛克是一个很喜欢音乐的人,他相信自己的音乐鉴赏能力,更相信那些钢琴曲和小提琴曲本来都是很棒的艺术作品。
但是,在这里,吃着牛排,听着那些钢琴曲,他就是会感觉糟透了。
服务员接过那个女孩递过来的cd,看了一眼,“哦……liao!没问题,谢谢你们,让我也可以听到她的这张专辑,事实上,我也正打算去买一张来听,她的声音很棒,不是吗?”
邻座的两个女孩纷纷道谢,那服务生点点头,等女孩子打开包装,他取出cd,拿上离开了。
布洛克很为他的泡妞本领而着急。
端起咖啡杯,他又喝了一口,事实上,这杯咖啡已经所剩不多。
“我或许真的该走了!”他心想。
这个时候,店内的音响突然有了声响。
似乎是很舒缓的音乐。
布洛克撇撇嘴,皱了皱眉头。
就在此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她一开口,布洛克的眉头就突然皱的更深了。
竟然是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不过,这个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潺湲如流水一般,细细流淌,温润而平和。只是,这样的曲子,似乎和她口中吐出的语言一样,也有些陌生。
这时,一首歌似乎唱到了一半,间奏的工夫,他听到隔壁座位的那个长了雀斑的俏丽的女孩子说:“这歌词真美!liao唱得真好!这就是中国的音乐么,真好听!”
听到“中国”这个词,布洛克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的,那个女孩子唱的是中国话,他当初在那家技术服务公司做客户经理的时候,手下就有一个中国人,他就会讲这种神奇的语言。布洛克记得,自己当时还特意跟他学会了“我爱你”这三个字的读法,然后,听到自己用六个国家的语言说出“我爱你”的时候,爱丽丝激动地流泪了,然后答应了自己的求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让那种浓重的苦涩洗礼过自己的每一个味蕾。
当这首潺湲如流水的中文歌曲唱完了,隔壁座的那个长了雀斑的女孩子满腹感慨地道:“好想知道这些汉字是什么意思的,我想,它一定比翻译过来的版本更加的动人。”
她的伙伴,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笑着,用一种听起来很别扭的腔调念起来,“看它的标注,我想它应该是这么念的——被、遗、忘、的、时、光!”
“哇哦!”雀斑女孩由衷地赞叹,“莉莉,相信我,你很有学习汉语的天赋!”
布洛克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这时候,第二首歌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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