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跟着博望侯府采买的马车,安然混出临淄城。
其实也压根没遇到什么盘查。
倒是重玄胜调来带路的这名影卫,是一个让姜望印象深刻的熟人。
就是当初天府城太虚角楼开业时,那个大喊看到了道之真谛的……
看外貌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不然当时也不会被重玄胖选中。
真正在办事的时候,倒是沉默寡言,全程只带路,一句废话都没有。
重玄胜提到过,这些影卫都是他叔叔重玄褚良帮忙训练出来的。对于他们的能力和忠诚,姜望也相当信任。
碧梧郡就在临淄东面,相去不远。一路疾行之下,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碧梧郡郡治赤凤城郊外的一座庄园。
这是一个明月晦暗的夜晚,天空零星点着几点光亮。
占地颇广的庄园,像一只潜在阴影里的巨兽。
“公孙虞跟杨敬是好友,离开长生宫后,就隐居在这里。”影卫解释到这里,见姜望一脸茫然,补充道:“杨敬是碧梧郡郡守杨落的弟弟。”
姜望不知道的是,这个杨敬还参加过黄河之会名额的拔选,年纪轻轻就成就外楼,战力不凡,算得上碧梧郡第一天才。不过在整个齐国范围内就排不上号了,连大师之礼都没机会参与。
当然他也听懂了影卫的提醒,解释道:“我只是找公孙虞问几个问题,不会起什么冲突的。”
影卫幽幽道:“想必您此行不会持名帖拜访。”
“是……我此行需要保密。”
“那就很难不发生冲突了。”影卫显然是很有经验的,伸手递来一张庄园的构造布局图:“公孙虞来这里后几乎足不出户。不见外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在这里。这座庄园是杨敬的产业,通常只在打猎的时节过来住一阵子,很是清静。公孙虞住的房间已经在图上标注出来了,您去拜访的时候,动静小一些即可。”
姜望接过这张图,一应信息的确翔实非常,情报方面是下过苦功的。边看边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怎么称呼?”
“青砖。”影卫并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只道:“我在外面给您放哨。每一刻钟,有两声鸟叫,代表一切正常。连着三声鸟叫,就是意外发生,需要离开。超过两刻钟没有声音,就是我死了。”
这番提醒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唯独这个“死”字,他说得太寻常了……
就好像在说,饿了我会自己吃个饭。
只能说凶屠训练出来的兵,的确不一般。
姜望有心说一句,我就去聊一聊,不用这么紧张。但想了想,终是一声不吭,拿了庄园布局图,便翻身入园。
如此大费周章悄悄来到碧梧郡。
如何能说,不用紧张?
……
碧梧郡郡守杨落,是外楼巅峰修为。能在齐国这等霸主国任一地郡守的,自非一般的同境修士可比。借助碧梧郡印,战力更是不能等闲视之。
只有像阳地三郡这种地方,因是新附,才给了黄以行这种实力的人机会。当然他也一直是镇抚使,未来得及正位郡守。
不过,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外楼巅峰境界的郡守,意味着整个碧梧郡的官面人物,再无第二个能与他抗衡。
所以姜望潜进这处庄园,心态非常轻松。
不是说碧梧郡除杨落外没人是他对手,像贝郡有前相,石门郡有李氏,大泽郡有田氏……碧梧郡当然也有些隐居的人物,但是那些人物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处杨敬用于打猎时闲住的庄园,布置很用了些心思。假山回廊,很见格局。装饰并不豪奢,但都恰到好处。
姜望无心欣赏,按图索骥,很快就寻到了公孙虞所居的院落。
这间院子很小,布局风格古拙。一眼望去,简简单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事物。
夜色下的庄园安静非常,唯有公孙虞的卧房里亮着灯。
姜望想了想,也不做什么遮掩,直接推门而入。
一个高冠博带、气质古雅的男子,盘坐在一方石榻上。
有别于齐地很多地方,碧梧郡是有睡石榻的风俗的,也不知是怎样形成。
齐国一路扩张下来,成就东域霸主,中间不知并吞了多少国家,所以国内民俗各异,很多风俗都是找不到源头的。
这张石榻很大,大体可以划分两半。
公孙虞坐的那半边卷着枕被,而他的前方摆着一方矮桌。矮桌右侧堆着一摞书,都很见旧色,显然挑灯夜读已成习惯,非是一夜如此。
矮桌左上角则立着一只松树状的烛台,品质不凡。烛光静止,有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掩饰,所以他当然是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书页摊开,隐约泛黄。
他是认出了姜望的。
云雾山上姜望以一记八音焰雀炸开云海,惊艳众人,他不可能忘记。
但他好像并不惊讶,只是静静看着姜望,投来疑问的眼神。
在声闻仙态的掌控下,整个房间的声音,不会流出去半分。
“你来这里多久了?”姜望问。
公孙虞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能够查到公孙虞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会查不到他什么时候住进来?
“我来找你,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帮我解惑。”姜望直接说道。
公孙虞仍然只是看着他。
甚至于手里的书卷都没有动弹一下,静默得仿佛雕塑。
他可是名家门徒。
百家之中,最以辩才称雄,号为“唇枪舌剑”。
一个沉默寡言的名家门徒,实在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犹记得在云雾山的时候,这人还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才过了多久,便已缄默如此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望隐约觉得,他要找的答案,或许就在其中。冯顾所知晓的秘密,公孙虞会全不知情吗?
“能跟我聊聊,你为什么离开长生宫吗?”姜望问。
公孙虞眼睑微垂,但仍是不回应。
姜望不想带给他什么压迫感,自顾在茶凳上坐了,翻转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说道:“我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没有看到你。”
公孙虞面无表情。
姜望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是十一殿下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放下茶杯,注视着公孙虞:“你觉得,殿下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遗憾?你想不想,帮他填补遗憾?”
公孙虞忽然笑了,那是带着苦涩的微笑,而他笑着摇头。
姜望一时不明白,他是为前一个问题摇头,还是为后一个问题摇头。
“十一殿下虽然走了,但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姜望说道:“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所知道的吗?”
公孙虞静静看着姜望,忽然张开了嘴。他嘴张得极大,张得极不体面,叫人看得到他口中……只有半截断舌!
他的舌头断了!
一位名家门徒失去他的舌,就像剑客失去他的剑。
这是最该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为倚仗的部分。
谁割了他的舌?
“谁干的?”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公孙虞只是看着他。
嘴已经闭上。
烛台后这位高冠博带的读书人,好像被那截断舌带走了所有的交流欲望。
姜望问道:“我们写字沟通,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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