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听觉上,听听宋横江在里间洞窟里的说话声。
宋横江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从始至终,姜望都没听到有谁回应。
“我又去澜河了。”
“那个老东西死得很透,他的子孙后代,全不成器。整条澜河,连可以好好站在我面前的水族都没有一个。是北宫玉出面,澜河水府才没有彻底毁掉。”
“呵,老东西。”
宋横江的声音忽然惆怅:“不知不觉中,我也是人们口中的老东西了……”
“高羡很有出息。已经是当世真人了,但他不是个东西。”
“他不尊重水族,不尊重古老盟约。他不记得庄承乾的承诺,他不知道他自己……”
“他竟然逼迫我和洛国联手,联军伐雍,你知道吗?他根本就不在乎水族的仇恨和坚守。但因为你……但因为你啊,婉溪,我仍然对他怀有期待。”
“一次次的期待落空。”
“我甘冒大不韪,插手王权更替,帮他坐稳龙椅。转过头来,他对水族并不宽容。”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纯净、善良,但他更像庄承乾。不,他比庄承乾更冷酷。”
“他竟然用清约、清芷的性命威胁我,你知道吗?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冷酷。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也只能拖着这副朽病之躯,再战一次澜河。如果你知道这些事,你该有多伤心……”
“是韩殷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吗?我希望是如此……”
宋横江像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
“现在韩殷已经死了。当年故旧,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再没有几个剩下。刚才来的路上,我想了一阵,竟然想不出来。不知道是我太老了,还是他们死得太干净了。”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有觉悟。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清江水族。现在清约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我可以放心了。唯独是清芷,年纪太小,还很不懂事……”
“这样说来,清约也有不足。他太骄傲,从来不肯低头。我怕我走之后,高羡容不下他……”
“但是怎么办呢?”
“终有此日……”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对吧?”
“婉溪,为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对你的疼爱多一点。这么些年来,或许你也很痛苦吧?”
“等我走的时候,就带你一起。”
“那一天很快了……很快了……”
“还记得水萍花吗?它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宋横江慢慢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七零八碎。像所有跟自己亲近之人对话的老人那样。
总是不厌其烦的分享琐碎。
但姜望已经没有办法再细细分辨宋横江那些絮语里的信息,因为有一件更现实更恐怖的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尹观在匿衣上施术的时候,是不可能投入太多力量的,因此布置的手段有一定时限。而从那处无名青山,一路至此,时间已经快到了!
尹观加持于匿衣上的三次手段,一次在九江玄甲看杜野虎的时候用掉,一次用在杀董阿的时候,现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匿衣的隐蔽效果,在面对神临境修士的时候,几乎无用。一旦匿衣上尹观留下的手段失效,他将等同于赤裸裸站在宋横江面前。
那就是一个死。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次隐蔽所剩时间已经极其有限,而宋横江还在那里絮语。
那慢吞吞的话语,听起来竟像是送葬的礼声……无可挽回地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