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告诉我等,贵族最重要的,是自由,自由经商,自由生产,有着私有可买卖的土地,下乡看到农人的辛苦后,这种感触更甚,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田地里种出的粮食,而是田地本身!”
“只要有了新式农具,好好耕种土地,即使有田赋,我等亦可赚取更多,相反,若我等过于执着于那些并不算多的田赋,太在意这些东西,则是因小失大。”
“其实贵族的丁口多,家中直系需要缴纳的田赋多,也是陛下的仁义所在。”
“两个人有着同样大小的土地,到了收成时,一人缴纳较少田赋,一人缴纳更多田赋,乍一看,缴纳更多田赋的人,应该不满。”
“可如果这个人是贵族呢?可动用的资源更多,寻常农人的农具是木质的,贵族的农具是同质,甚至铁制,贵族有着更好的种子,农人则是劣等,贵族有着更多的人手、耕牛打理田地,农人只有一人,甚至无牛,这样一来,即使是同样大小的土地,也必然有着更多的收获。”
“到了那时,农人的田赋占据着收成的十之三四,贵族的田赋虽然多,却只占据着收成的十之二三,那所谓缴纳更多的田赋,还是更多的田赋吗?”
“我想,很多人都并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那些人会暗中辱骂陛下,但我想说的是,陛下用意之深,这不过是我的一番揣测,是陛下仁义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总而言之,陛下已经和此前创出商业时一样,给出了一个在缴纳田赋后,收获依旧超过以往的方法,只不过一些人没有意识到而已。”
看到这里,姬昌已经愣住了。
他没想到,傅语竟然是真的认为纣王才是仁义之君。
不...
姬昌皱起眉头,他深知贵族秉性,傅语说的都是强行扯出来的歪理。
如果田地粮产增多,田赋确实算不得什么,但贵族并不是收获更多就会满足的人。
贵族的野心是不会停止的,有十成收益,他们甚至想着要拿十一成,就算田地增产,如果不缴纳田赋,收获不是又多了一些吗?
就像自己,他姬昌之前是西伯侯,大商四大诸侯之一,又被封为了周文王,已经做到了极致,但他停止翦商之策了吗?
没有,即使被关在羑里,七十高龄,也依旧在蛰伏等待着机会。
可傅语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显然有蹊跷。
望着手中的报纸,姬昌明白了。
这是贵族在表明态度,向纣王示好。
他记得傅语就是傅家负责羊毛衣工坊的人,如今贵族有着经商的利益,有着羊毛衣的利益,还有着生产新式农具以及粮食增产的利益,已经足够多了。
贵族们首先要做的,不是与纣王为敌去诋毁纣王,而是消化这些新兴事物带来的利益,这样一来,自然要安抚纣王,缓和双方关系。
等将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空出了时间空出了资源,再向纣王发难就是,反正时间还长,等纣王彻底和诸侯开战出兵征讨,才是这些贵族的机会。
而傅语刊印的这份报纸,就是缓和关系的最好方式,以歌颂赞扬纣王,来表达贵族的立场。
阳谋!阳谋啊!
姬昌不由得再次对纣王高看几分。
纣王看准了贵族的诉求,贵族要安抚纣王,缓和双方关系,纣王何尝不也是如此?
朝歌已经经历了两次叛乱,要有第三次,就真的人心惶惶了。
现在又正好卡在裁去老兵,招募、训练奴隶新军的阶段,因而不能轻易针对贵族,将贵族压迫的太狠。
可国库缺钱,需要钱粮扩建朝歌,扩充军备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纣王才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贵族,从贵族身上榨取想要的东西。
而那时,纣王就开始计划,布置预防贵族暴动的措施,直到现在,措施生效,贵族与纣王双方达成一致,有了暂时的和谐局面。
姬昌忽然发现,自己稍逊一筹。
发明出龙骨水车与曲辕犁,确实为他营造了不小名声,也保证了纣王不会轻易对他出手,甚至刚才买报纸都能少付两文钱,但却也帮助纣王稳定了朝歌。
暂时稳定的贵族,加上经过淇水大刑、万民请愿后,逐渐可用的民心,朝歌已经凝成了铁板一块。
说不定,真能让李靖变法成功!
姬昌连连摇头,现在才看出这些根本没用,即使在公卿下乡之前看出来也没用。
因为这也是纣王的阳谋。
难道他姬昌会因为这一点,而浪费了趁着公卿下乡为自己营造名声的机会吗?
没办法,身陷朝歌,主动权不在自己,也只能给纣王利用了。
姬昌叹了口气,纣王城府深,他以为贵族在第一层、纣王在第二层,而自己在第三层。
但就现在看来,贵族都比自己明白些,自己还在第三层,而贵族已经爬到了第四层,正与第五层的纣王握着手。
姬昌默默地将报纸收入怀中,这次经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纣王将阳谋发挥到了极致,每个政策不仅仅是牵着贵族的鼻子走,而且还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被牵着走。
这种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姬昌心生佩服,不愧是能在这种局面下也要强怼天神,不给仙人面子的君王。
可佩服归佩服,造反还是要造的。
毕竟纣王的爷爷杀了他老爹,翦商之策也已经实行了几代,不可能在他手上停止。
何况...人力能对抗神仙?
半年前阐教仙人以除妖为由冲入皇宫的事情,他已经通过卜算知道了。
纣王做了什么?
不过是拍死了一个仙人,依旧有着四个仙人耀武扬威,就像纣王逼迫贵族一样,逼迫着纣王,在皇宫禁地之中,丝毫不给这位“始皇帝”面子。
哪怕禹王出世,定鼎九州塑人族龙脉,也不过是借着气运镇压了三个,还有一个硬是跑了。
姬昌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卜算之术和农耕一样,在人类之中数一数二,但卜算的越多,便越是知道人力的弱小。
人的寿命是有限,就连禹王那样的圣王,也化作了尘埃,再努力再圣明,也逃脱不了天命,哪怕纣王自称始皇帝,至今为止一切都干得不错,可等其死后呢?
称天子,俯首认命,才是更稳妥的选择,打不过就加入,这是生存之道。
车驾停下,打断了姬昌的思绪。
应是到了田间吧,姬昌想着,撩开门帘,却在此时听见一声虎吼:“陛下驾到,都让一让,挪挪位置!”
姬昌探身,果然看见了御驾。
他觉得纣王特意来此,应当是听闻计策成功,特意来检视,顺便敲打自己的。
可这有什么用呢?姬昌摇摇头,纣王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天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