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盘膝坐起来,一个个龙精虎猛。
他们取出了干粮和水,这干粮多是炒米,或是已经干硬的蒸饼,极难下咽。
可是,大家依旧默默的吞咽着,能吃多少是多少。
接下来,将会一场鏖战,他们已经预备好了。
另一边,方景隆躲到树根之后撒了尿,手放在残破的衣甲上来擦拭,他是军中少有的,讲卫生的人。
坐下,老王给他递了一个竹筒来,方景隆打开竹筒,喝了一口水,接着吐了一口吐沫,龇了龇牙。
“待会儿还是老规矩。”
“懂,若是情况不妙,卑下就先溜。”老王很熟稔的点头。
“嗯。”方景隆拍了拍他的肩,感叹的说道:“人都死了,就都没了,死了也是白死。所以,老夫若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活着,来的路你是记清了的,干粮沿途你也藏了,你原路返去,老夫是战死的,战死了,就有抚恤,陛下会为我们方家表功,到了贵阳,甚至到了京师,到了兵部,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都记得。”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非常认真的点头:“祖祖辈辈都记得的。”
“你说说看。”方景隆面无表情。
老王熟稔的道:“伯爷死战不退,可惜贼势越来越大,伯爷被围,斩杀了十几个贼子,身上已是千疮百孔,伯爷身边有马,可伯爷没有骑马而逃,而是依旧死战,口里高呼着一句诗,最终被贼军,乱刀砍死。”
“好样的!”方景隆欣慰的看了老王一眼:“诗你念一念,怕你忘了。”
老王下意识的道:“忠诚贯白日,直已凭苍昊”
“改一改,上一次在大同战死的信州伯就念了这一句。”方景隆摇摇头。
老王却不干了,很是郑重的开口。
“呀,伯爷,老方家世世代代都嘱咐着用这一首的啊,换了新的,卑下怕记不住。”
方景隆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下一刻仔细的想了想,便说道:“上一次听继藩念了一句,比较有新意,诗词我是大老粗,也不懂,祖上们摘抄了这么一句,世代相传,怕就是怕将来战死了,报到了朝廷,显得不够英烈,阁老还有兵部的那些狗官最大的毛病,就是文绉绉的,到了死,不念一首诗,他们不会有什么触动,到时抚恤和追封的等级就抬不上去了。继藩上次念得什么来着噢、岂因福祸避趋之。你记住了,就算这一次侥幸没死,以后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也要用,要是世世代代传下去,这诗听着新,想来其他人还没用过。”
老王忙是反复念了几遍诗,勉强记住了,却是叹口气:“伯爷,您都是伯爵了,还指着战死追封的事?”
方景隆拉下脸来:“你懂什么,做将军的,要嘛就是得一场大功劳,要嘛,就死,前者是功劳,后者是死劳,不凭这个恩荫子孙,难道做逃兵吗?我们方家历代,没一个孬种,除了你的太老爷,也就是我爹,可我爹是为了救人,把老兄弟们从土木堡里背来,这是为了义气,也不丢人。”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又感慨起来。
“我若是逃了,或是做了败军之将,这便是耻辱啊,这个耻辱,会加在继藩身上的,就算陛下宽厚,并不怪罪,可继藩,却会抬不起头来,他现在懂事了,也越来越好了,我这做爹的,看着高兴”
方景隆说着眼角突然落泪了,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直流,用了老手擦了擦脸上的泪。
“所以,我只有两条路可走,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错。至少当今陛下是个宽厚的人,我死了,这恩典就加在了继藩身上,将来继藩若是不晓事,捅了什么篓子,陛下也会念在方家世代,和我方景隆在这里搭上了一条命的份上,会格外开恩的。”
老王默默的点头,很是赞同,下一刻他便感叹道:“南和伯府世受国恩,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方景隆一笑,笑中含着热泪:“其实说真的,我真希望活下来,能看着继藩娶妻生子,抱一抱自己的孙子,若是我看不到了,你得帮我看着,到时候,上坟的时候,记得来禀报!”
老王重重点头,眼眸里也是盈满了泪水。
“好了!”方景隆豁然而起,身上腐臭的衣甲哗啦啦的响,他抽出了刀,激扬的开口说道。
“集结,都他娘的跟着我方景隆来,都看好了,我就在最前头,我是贵州总兵,冲在最前,若是踟蹰不前,你们后头的,便宰了本官。可若是你们踟蹰不前,那么,后队就斩前队,现在咱们粮没了,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嘛将来大家跟着我方景隆吃香喝辣,要嘛就死在此!”
一番号令,山地营上下,瞬间集结,个个提着刀,犹如虎狼。
是日。
石涧寨遭袭,从天而降的明军,在傍晚时分,犹如饿虎扑羊一般,冲杀入寨。
一群衣衫褴褛的官军,疯了似得提刀砍杀,摧枯拉朽。
寨中的土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里,竟会出现明军,等他们醒悟过来时,还来不及拿起武器,这些眼睛泛着绿光的豺狗,便已到了面前,开膛破肚。
一张张扭曲的脸,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两炷香之后,一个吊脚楼里,方景隆浑身都是血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木梯。
在二楼,一个妇人盘膝而坐,几个官军提着长矛指着她的身体。
方景隆站定,双眸微眯着,直直的盯着她看。
其中一个军官开口禀报道。
“总兵,就是这个妇人,她这儿,护卫最多,料来就是此寨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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