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停好车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大多数职员都还没到。难道来早了?小池看了看时间,并非如此,正是上班的点啊。
几个已经在位置上的员工跟小池点了点头,从鼻子里震出“你也来了啊”的招呼声,然后继续把视线移向屏幕。
员工们这幅他们才是上司老板的样子,小池已经见怪不怪了,“怎么回事啊?这么多人迟到了?”他走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员工。
员工一边光明正大地打着游戏,一边回答:“这不还没到点嘛。”
小池大吃一惊。聪明如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工作室都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变故。
果然,纠缠了几分钟,小池才知道昨天他下班之后,小夏跟大家宣布次日上班的时间推迟一个小时,原因是“下班之后有团建活动,需要体力,大家好好养精蓄锐”。
小池“喔~”了一声,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今天是韩觉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小夏动员大家一定要到场声援韩觉。
小池环顾了一圈,发现员工们的眼睛饱含着近日工作量大增导致的疲倦,但面貌神清气爽,眼中闪烁着振奋的光芒,十分期待今晚的演唱会。
距离形式逆转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
小池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从早上到晚上,他们一整个工作室的人全部都在位置上,见证了整件事的发生。
阑海的福利院跟拍视频从早上出现后,迅速发酵。这背后是有推手的。他们【小池池池】就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参与了计划,推广和宣传。但他们没想到,事情从发酵到结果,竟然全被压缩在了一天。
经过一个白天的发酵,一个又一个的福利院、希望小学、慈善项目的受益者出现在网上,声援韩觉,为韩觉的为人背书,讲很多平凡但赚人眼泪的故事。
韩觉平时对外形象一直是不近人情,自我,刻薄,就算谈了恋爱后温柔了许多,但温柔的对象也很有限。所以当韩觉慈善的事情被曝光后,所有人都没想到,韩觉那百毒不侵的盔甲下,竟然还包裹着这么温柔的良心。
韩觉不爱上网的习惯在全国是出了名的,然而就是这样的他,竟然都能在网络无人注意的边边角角,发现了一大批几近绝望、无人响应、需要帮助的人,并切实地给予帮助。
韩觉慈善基金会里的监督组和法务部也并非网上说的“有钱人的帮凶”,在那些阳光找不到的社会的角落里,韩觉默默地探出一束光。
如果不是遭遇了这样的事,可能韩觉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公开。面对这样的韩觉,除了极少数那些坚持着阴谋论的人,其他网友即便不一下子觉得韩觉是个好人,也会迟疑地心想:“这件事会不会真的另有隐情?”
在吸引了舆论大批的注意力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先是警方发表案件通报,定了调子,大部分被感染了的人,顺势投入了韩觉的阵营,面对部分打算趁乱阻止事态变好的黑子,韩觉那边也不等黑子组织起像样的攻势,便派出周一博抛出那个一锤定音的视频,让喧闹了近一个月的闹剧,终于落幕。
那个视频小池看了很久,他们工作室的人也都看了很久。除了其中象征的意义,周一博这支叫作《浪潮》的视频,所展现的技法和节奏也值得很多影视内容行业的从业人员研究、分析、学习。视频已经出来快一个星期了,但它仍在社交平台、视频网站被传播,被讨论。
视频先是展示了韩觉的困境,之后韩觉的团队和警方开始反击,制定计划,准备冒充成黑客团伙的成员,抛下诱饵。
准备妥当之后,他们并未放松,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计划能否成功,不知道黑客会不会上当,最后又能不能抓住。一切都是未知的。周一博依然跟在关溢身边,拍摄着事态的变化。在计划成功之前,他们除了眼看着网上舆论的恶化,能做的很少。
“我们的敌人其实是时间,而不是网民的愤怒。”镜头里,关溢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点了一支烟,呼出的烟雾慢慢升腾,在黑夜里十分显眼。就在刚才吃个便当的时间里,他见缝插针地处理了两次通话。
一次是韩觉代言的一款产品被客户抵制,要求撤下代言,关溢试图挽回,但没能谈拢。他们甚至还被品牌方要求赔偿损失。另一次是工作室的员工打来电话,说音乐平台里韩觉的那些歌,评论区涌进了大量谩骂,问关溢要不要联系平台,把评论先关一关。关溢说不用。
在面对镜头说完他们敌人是时间之后,关溢解释:“因为没人能够长时间地保持愤怒。”
“什么意思?”周一博在镜头外发问。
“一件事发生后,民众的情绪就算一开始骚动得很猛烈,可是,当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大家就没什么兴趣了。【我也是】运动也好,黑客视频这件事也罢,甚至连一些灾难的发生,政策的变动……无论发生什么,大家一开始都会很关注,媒体也炒得火热。可是,一旦第一波热潮过去,进入到了第二波,第三波,氛围一下子就会冷下来。也不是说大家轻易地厌倦或者没兴趣了,而是他们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混杂着疲劳的轻蔑——‘不是已经好了吗?我们不是已经一起热闹过了吗?为什么还没结束啊?我也是有自己生活的啊,这些不关我的事到底要打扰我多少次啊!’他们会这样想。”关溢把烟掐灭,拈在手里找了个垃圾桶扔了进去,“所以,这件事越晚解决,最后成效就越低。就算最后结果出来,我们被证实的确是遭到了黑客的陷害,但来不及了,到那个时候,大家也都不感兴趣了,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没完没了,更不会对自己之前错误的判断觉得不好意思。这样一来,我们即便是把黑客送进了监狱,那也是输。”
关溢说完,低头看了看时间,便转身往背后的微特公司的大楼。
镜头站在原地,凝重地拍着关溢远去的背影。
为了确保黑客走进陷阱吃下诱饵,他们今天来到微特的总公司,就【两个疑点】在美利坚区登上热搜和头条的可能性进行谈判。
画面暗了一下,作为转场。
日期出现在画面中央,随着紧张的背景音乐,这些数字一天一天地往上增。而跟随数字的变化而变的,是韩觉的处境。
一家又一家代言被撤下。
作品的评论区里充斥着泄愤辱骂的评论。
有艺人对韩觉发表谴责。
部分支持韩觉的艺人遭到了网民的嘲讽。
《黑镜》被恶意打分。
有人打卡上班似的每到清早就跑韩觉家楼下大声咒骂。
巡演演唱会的最后一场有大批观众进行了退票。
美利坚的一个公益音乐节,因为技术原因,韩觉被通知不用参加。
……
这一个又一个的变化,无不预示着巩固韩觉地位的基石,开始松动,开始摇摇欲坠。
而在这些变化里,画面穿插着韩觉的日常生活,有时作画,有时练歌,往日该怎么样现在依然怎么样,除了多了个顾凡同居,仿佛一切都未受影响。
三月的最后一天,计划终于开始了。
行动当天,周一博并未等在警方那边,而是到了韩觉的家里,帮忙布置直播的设备。直播的地点不是韩觉屋子里的那个制作室,而是同一层楼的音乐厅。
周一博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问韩觉这是要在哪个平台唱,“都这么晚了。”他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是凌晨。
韩觉回答了一个美利坚的音乐节。是之前在画面里因技术原因被要求退出的那个音乐节。
“不是被退了不让参加么?”周一博十分惊讶。
“没办法,韩觉不参加,但是顾安参加了啊。”韩觉笑着起来,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周一博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然后问韩觉家里缺了什么,他去买来。
韩觉在钢琴前面活动着手指,期间说了一堆——牙膏若干盒,餐巾纸几袋,另外还有调料粉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在家里宅上很久。
让人感觉在这样的风暴里,韩觉还挺悠然自得。
然而,若不是唱了《波西米亚狂想曲》,根本没人知道韩觉内心的汹涌。
到直播的点之后,韩觉走进画面,在钢琴前坐下,然后弹奏。一首《波西米亚狂想曲》,通过设备,传递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唱完后起身,离开钢琴,关闭直播。在整个过程当中,韩觉没有露脸,除了唱歌,也不发一言。
周一博本想和结束直播后便一直静坐的韩觉聊些什么,但手机在这时候突然振动起来。他接起电话。
旁白:【黑客的位置已经追踪到了,美利坚那边的警方派了人去抓,可惜黑客还是逃走了。】
周一博表情有些失落,但还是实话实说地告诉了韩觉。
韩觉听完之后陷入了静默,让人不知道他究竟听没听到。不一会儿,韩觉便站了起来,说他困了。周一博只好拿起摄像机走出音乐厅,进到电梯,准备下楼。
周一博出了电梯,回到房间,把摄像机一放,立马打电话给关溢,踱着步焦急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关溢似乎对眼前的局面也很失落,但他还是稳住了语气,说警方通缉了黑客,正在满城找人,总是会找到的。
挂了电话后,周一博烦躁地抓着头发,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同时对着床被拳打脚踢。
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怎么,周一博就这么趴在床上渐渐睡了过去。搁置在柜子上的摄像机也一直开着没关。在画面里,周一博变化着睡姿,趴着、躺着、慢慢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除了他偶尔发出鼾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要说其他声音,也有,仔细听能听到楼下隐约有女人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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