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榻上的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冥蛟筋做成的腰带完全腐朽,断成数截落在榻上,偏偏身体却始终未腐,在破烂的天蚕衣下,到处都是裂口,墨般的陈年血渍涂在上面,看着有些诡异。
不管青山还是中州或是大泽等地方,修道的第一步都是锻体炼气,境界越高身体越强,比如青山宗无彰境弟子的身体便可以称得上坚逾钢铁,但正所谓人死道消,在没有特殊处理的情形下,此人死了二十余年身体依然不腐,实在是非常罕见,也不知道这人死前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
井九没有解下背后的铁剑,伸出手指在洞府四周划了数十条虚线,用承天剑法布了一座小型剑阵。因为境界稍低、以及与承天剑本命抵触的原因,这座剑阵自然远远不及柳词在云梦山蜕皮之屋布下的那座,但也足够坚固。
做完这些事情,他在蒲团上坐下,双手静静搁在膝盖上,左手微微松开,五指之间出现一道极小的缝隙,一道淡金色的光线从指缝里溢了出来,便要向着洞外而去,却被剑阵所困,无法离开。
这道仙气只是长生仙箓里仙气总数的千分之一,以他现在的境界想要控制,依然有些辛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释出一道神念落在那具尸骸的身上。
那具尸骸接触到他的神念,忽然震动起来,仿佛要复活一般。
这当然是假象,井九是在用自己的神念代替那具尸骸运功,想要逼出当初镇压在道心腑脏深处的那些东西。
没用多长时间,十余粒光点从那具尸骸的身体表面的伤口里飘了出来。
如果仔细望去便会发现那些光点也泛着淡淡的金色,而且其实是些碎片,只不过因为太过细微,所以看着像是光点。
井九抬起右手把那道从长生仙箓里溢出的仙气抹平,均匀地涂抹在眼前的空气里,形成一片淡金色的薄片,然后用剑阵把那些光点逼到了这片淡金色薄片上,就像是一位工匠正在尝试把玉石镶嵌在金箔上。
那些碎片落在仙气薄层上,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丝,便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在那具尸骸里更加平静。
看到这幕画面,井九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但没有停止动作,继续看着那片仙气薄层。
他的眼神向来很平静,眸子清澈,就像井里的水面,这时候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不知道是仙气与碎片反映进眼眸深处,还是自己神采飞扬,总之就像幽深的海底忽然生出一轮太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先天无形剑体,那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剑目。
在这样的一双眼睛之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遁形。
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井九缓缓闭上眼睛,举起左手收回了那道仙气,同时那些光点碎片也回到了尸骸里。
这道仙气只是仙箓里仙气数量的千分之一,他这样做依然很危险,毕竟柳词不在身边,阿大还在池塘边。
他没有睁开眼睛,开始冥想回复,然后眼前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无数颗流星。
那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飞行的仙剑。
数万把飞剑在星辰之间燃烧起火。
这是他曾经亲眼见过的画面。(注)
在镇魔狱里他对冥皇说过。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很多。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道若有若无的线正在牵扯着自己。
那道线的另一头是一片虚无。
星域里的虚无,并非真正的虚无,而是看不到的世界,或者极其高妙,或者层级太低。
在那些世界里,就连光的速度都很低。
他回首望去,发现那片虚无是自己来的地方,就是朝天大陆。
飞升还是出了问题。
神末峰顶的烟消云散阵没能完全斩断所有的尘缘。
那道线可以说是因果,也可以说是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的一口浊气。
有人不想他离开。
他并不在意,准备斩断那根线,炼成几道仙箓送回青山,便去往别的世界。
他将在旅途里寻求消解浊气的方法,同时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剑斩自心很难,所以他用的是不二剑。
身心不二。
剑落之时,偷袭同时到来。
遥远星域里的数万道飞剑,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道艳丽的烟火。
……
……
井九睁开眼睛,沉默了会儿。
长生仙箓里的仙气与尸骸里残留的仙气碎屑,是完全同样的事物。
这便可以确定,偷袭他便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也就是现在朝天大陆修道界所说的白先人。
他站起身来,看着榻上的那人平静说道:“日她个先人板板的。”
太平真人当年从益州学了火锅的做法,他吃了却没有学会如何做,只是学了几句益州话。
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了用处。
……
……
山村里还在落雪,只是暂时没有积起来,村里的孩子也不像城里的孩子那么喜欢玩雪,所以池塘边没有人。
赵腊月紧紧抱着白猫,站在风雪里看着村口那条道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井九的身形出现,她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白猫也终于觉得松快了些。
井九来到她身前,说道:“走。”
赵腊月很想问他有没有见到那位朋友,却没敢问出口,见他左手依然紧握,试探着问道:“还要去果成寺?”
井九说道:“我说了要去找位朋友帮忙。”
再至云集镇,铁剑破空而起,很快便进了南河城,由朝南城沿浊水一路向东,往墨丘而去。
铁剑的速度真的很快,甚至可以说是超出想象。
相对应的,迎面而来的罡风自然也很可怕,哪怕是普通的游野境界强者,也会被吹的失魂落魄,直接坠落。
井九站在剑首,看着极远方如缎面般的海洋,发丝微飘,神情平静,仿佛画中仙人将要复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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