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兴兵作,质终究是农民起义,起义之初,他们最直白的行为是杀死所有特权阶级,官员、地主、富商以及那些看不起他们的读人。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成为特权阶级,例如成为官员、成为地主、成为富商,这些不好说出来,但其中最光明的,自然还是可以成为读人。
他们攻进每一个地方,遇对他们不爽的,不站在一块的生,自然骂着这帮家伙手无缚之力,顺手杀了。可是若有远见的,若有想法的,当他们有了那样的条件,终究还是希望自家能出现读人、有出息,这是千年来儒家统治所带来的价值观,人们总是会认为只有那些读了的人才能真正的做大事。
也是因此,纵然兵过后哀鸿遍野,也总有一些握有权力者,保护了一些儒生,或是作为幕僚,或是作为家中弟子的师长,给予庇护。如眼前这家,便是这些日子以来杭州城内唯一的一家院,背后据说有数名军中将领做靠山。城破之后粮食供应极为拮据,一些原本就无权无势,不像四大家那样“素有恶迹”,但有些学问的儒生,城破之后侥幸活下来,被安排在了这里担任先生。
此时院中的弟子还不算多,学生家中多少会有些背景,但并不算高,若真到了石宝、王寅那等地位,要为家中弟子找老师,自然是把某某大儒直接抓过去就是。
学生虽不多,先生倒是多的,其中一部分是以前就在方腊军中的,这类已经适应了情况,进城之后被安排在这,多半趾高气扬。他们在先前便与军中将领有些关系,能拿到的好处也多,已经不会被人迫害;另一部分自然是原本属于杭州城内的儒生,这批人算是“战败者”,无论学问如何,这时候也只得低头做人,看着形势过去。他们能拿到的薪俸不多,每日仅够糊口,当然,在这时的杭州,已经算是一份好工作,偶尔被人挑衅,考虑到家中妻儿以及需要照顾的人,也只得本着一点文人风骨板着脸忍了。
“咳……课,我姓宁,给大家讲史记……”
屋檐下雨织成帘子,遮蔽了外面的世界,午学生们还在桌椅间拍打着湿衣头接耳的时候,略嫌年轻的男子在讲台坐下来,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稍带病态地开了口,那话语简短而平淡。
下方的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方的年轻先生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课程。年轻的先生文弱不堪,甚至看来有病在身,下方的学生多半也难有敬畏之心。其中身材壮硕的几个孩子甚至在争吵间打断了先生的说话,直接问:“喂,你说杭州这边最好玩的是哪里?”那先生便笑着说了几处可以去看看的地点,这便是院中那宁先生到来第一天的情况。
这算是如今的杭州一隅。照例简单的一个午。大半个午过后,学生们便欢天喜地地作鸟兽散了,讲过一课的年轻人回到教员所在的房间,与其中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这时候在这里的先生们算得龙蛇杂,先前就在方腊军中的大都有自己的事做,原本属于杭州的众人则多半忧心忡忡,安安分分地教,并不多问多言。
其中倒有一个人认出他来,道一声:“宁立恒……”拱拱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抵是心照不宣的意思,时局维艰,大家都不容易,没什么心情寒暄杂事。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半天的课程过后,院里稍显安静了些。绕过这边有些漏水的屋檐,宁毅在此时院的管理人那儿拿了小半袋糙米,一把恹恹的青菜,便算是今天的报酬。一众生在青的雨幕中朝外散去时,宁毅便朝这院的后方过去。
那院后方的院墙坍圮了好一部分,与隔壁的医馆,后方一个简单的小院落也连了起来,小院落如今只有两三个单间能用,其中一个房间的房处,小婵便怯生生地倚在那儿,翘等待他的回来,看见他的身影时,便撑起一把破伞,跑进雨里来了……
对于宁毅而言,眼下的情况会怎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带回杭州的时候,身体是虚弱到了一定的程度的,随后便被安排在了前方的医馆里。但接下来,除了两名一直在附近看着他的背刀卫使他显得像个囚犯之外,没有其他人再来落处置过他,仿佛那个将他保护下来的人就这样将他待会杭州,然后……就将他给忘记了。
小婵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小丫鬟自从同他一起被抓来杭州之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将自己打扮得丑丑的,自宁毅真正清醒,才变得稍微安定。据她所说,苏檀儿与娟儿等人应该是没有被抓住,但湖州一地当时,在耿护院的保护下,这些人到底能不能回到湖州,此时也难以确定,苏檀儿又是子倔强之人,接下来她们到底怎样了,成为这些时日里宁毅最为惦念的事情。但惦念归惦念,人在这里,跑不掉了,也就只能随遇而安,至少身边还有小婵需要照顾。
这些时日以来渐渐养好伤势,他与小婵便被安排在了医馆后方的小院落里住下,一主一仆并没有明确的被限制行动,但这时候没什么背景的人出去晃,所能见到的,大抵也不是什么令人心怡的情景。杭州最近物资不足,两人作为阶下囚,每日里是两顿的给养,自己拿了自己煮。
小院子不知道以前是谁的,多半家什都已经没了,留下的大抵都有些破旧,自地震过来,部分房屋坍圮,并不好住。小婵倒是高兴的整理了几番,到得前几日,那老大夫过来问了一句宁毅以前是干嘛的,宁毅想了想,回答教,于是这一天便被叫去了院,算是物尽其用,重旧业……